第296页
“说到这里,莱恩,原谅我,我要对你说一句重话了——你根本没有权力来干涉我的人生,恰如我也无权干涉你的骑士誓约。我们是兄弟,而不是彼此的束缚。我有想追求的东西,你应该也有吧。 “原本我想和你面对面谈谈,但思来想去,其中有些话恐怕难以开口,所以我写下了这些。 “作为兄长,其实我不够称职。你小时候,我无法给你提供富裕、快乐的生活,等你长大后,我也因为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而经常让你受到怠慢和委屈。诸多不周之处,还请原谅我。” 看到这里的时候,莱恩渐渐看不清楚了。 他胡乱抹了一把眼泪,习惯性地用了右手,右手戳到脸上,伤处猛地刺痛了一下,眼泪越抹越多。 等他终于平复了一点,视野也清楚了,他发现纸张在这里有几块小小的皱褶,像是泪痕,但没有湿——不是他的泪眼造成的,是冬蓟写信的时候留下的。 信并不是特别长,后面没几行了。莱恩继续看下去。 “等你身体好一些了,我们一起去希尔达教院,那边有些法师想见见你。出于私心,我也想带你参观一下他们的图书室,其中不只有奥术类书籍,也有很多你喜欢的地理书籍,还有关于白昼巡者信仰的古代典籍。他们不外借,但我们可以在图书室看。 “你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出去叫人,会有人来帮助你的。我有很多工作要做,暂时不能陪你,等我忙完了就会回来。 “桌上的木杯子里是水,瓷杯子里有点发黄的那个是溶了药的水。喝药的同时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然后是信的最后一句话: “药只是微微苦,不严重,有点酸面包的味道,不是变质,放心。” 莱恩喝了点水,吃了夹腌菜的面包,最后喝掉了药。对大人来说,这药其实不算太难喝。 其实冬蓟不必特意叮嘱药的事,莱恩以前喝过这种药,小时候就喝过,长大了在骑士营房里也喝过。它不是什么罕见的特殊药水,而是家家常用的退热镇痛药,在珊德尼亚很流行,一般用在头疼脑热或者发炎牙痛的时候,治不了大病,但能让人舒服一些。 莱恩想起了小时候,他第一次喝这种药的时候。 他不记得那次自己是得了什么病,反正是发烧了。冬蓟是法师,不是医生或药剂师,他并不知道怎么治病,幸好家里还留存着一点药,药还是当初丽拉娜带来的。 药是粉末,化进水里就行。冬蓟决定先让莱恩吃点试试,如果还不行,就再出去走远一点,去大点的城镇给他找医生。 莱恩还是小孩子,很排斥药水的怪味。冬蓟连哄带吓地让莱恩喝了药,莱恩特别委屈,又焦躁,再加上生病的难受,就一时变得特别任性,时而撒娇,时而发脾气,和平时乖巧的模样判若两人。 当时冬蓟要出门,让莱恩一个人留在家,莱恩却不让他走。 冬蓟解释了自己必须出门,他得去镇上把做好的卷轴拿给买家,还要再买一些药。但莱恩不肯听这些,反正就是死死拉着冬蓟,最后还抱着他的腰不撒手。 小孩就是小孩。冬蓟已经是大人了,可以轻易把小孩从身上扒拉下来。 总之他顺利摆脱了莱恩,把莱恩反锁在了家里。 莱恩委屈地在被窝里哭,最后渐渐睡着了。他再醒来的时候,冬蓟已经回来了。莱恩还在生气,而且比之前更生气了。 他故意不理冬蓟。冬蓟送来了饭,他饿,还是得吃。 后来他又改成了可以理冬蓟,但不好好说话,要么哭。要么嚷嚷着发脾气。 他说冬蓟故意丢下他,对他不好。冬蓟伸手试探他额头的温度,他躲开了冬蓟的手。 冬蓟问他到底是因为什么生气,是因为强迫他喝药,还是因为丢下他出门。 莱恩擦着眼泪说:“不是因为喝药,是因为你丢下我……我难受,还害怕,以前妈妈说过的……说过你不会走的,说我们永远要怎么怎么……” 小孩子抽抽搭搭地说不清,于是,冬蓟替他把话说利索了:“丽拉娜去世前跟你说,你和我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她让你信任我,说我不会离开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对!”莱恩扁起嘴。 其实在这种时刻,对小孩好好安抚也就成了,但冬蓟并没有什么带小孩的经验,他的经验都来自金叶,曾经金叶怎么对他,他也怎么对莱恩。他已经比金叶柔和多了,毕竟他还和丽拉娜学过一些。 于是,冬蓟很冷静地看着莱恩:“确实,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你可以信任我,但我们不会永远在一起的。” 莱恩都愣住了。其实小孩子并不傻,他们自己知道自己是在故意任性。一旦大人的回答不在预料内,小孩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表演了。 冬蓟说:“所有人都是如此,即使是家人,也不可能永远在一起。我的父母就没有在一起,丽拉娜和你的父亲也是。丽拉娜是你妈妈,或许她的心灵能永远和你在一起,但人有生老病死,她的身体还是离开了我们。” 莱恩已经不哭了。眼泪不是被劝没的,是被吓没的。 按说,冬蓟说到这就可以了,别再继续了,再说下去对孩子未必好。但他看到莱恩变得平静下来,以为这个孩子是在认真听他说,觉得此时是教育幼儿的绝好机会……于是冬蓟继续说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