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3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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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个通敌叛国的贼子,如果从他的身份上做文章,并非没有可能否定他的证词。 但是有锦衣卫半月前的军报在,二者相互印证,那么即便想要否认,也难了。 看完了证词,王翱心中叹了口气,果然是个烫手山芋,这使团是发什么疯,竟然连这种事情都敢做。 但是旋即,他就想到刚刚天子的话。 有这份证词和锦衣卫早已存档的军报在,泄露军情的罪应该是没什么疑问的才对。 可刚刚天子分明说,“有些罪名还未有确凿证据”…… 王翱现在确定,他不想听了。 但是已经迟了,眼瞧着他二人都看完了军报,卢忠紧接着便道。 “使团被抓之后,本指挥使依照圣命开始审问,一开始,许彬,萧维祯,张軏等三人俱否认曾泄露军情,只肯承认,曾假意许诺也先,愿意以城池换取太上皇归朝,以引喜宁入宣府伏杀。” “为此,他们曾传信宣府,望宣府总兵陶瑾设伏野狐岭,此事,锦衣卫已核验过兵部军报,亦属实。” 王翱略安了安心。 这么说来,仅是泄露军情,并非是投敌卖国,也不是擅自割城,那天子刚刚的话是…… 卢忠很快给了他们答案。 “最初,他们三人口径一致,否认泄露军情,但本指挥使将喜宁的证词及锦衣卫密报分别拿给他们看之后,许彬和萧维祯就改了口。” “他二人都承认为了引诱喜宁,曾泄露沙窝的情报,但是萧维祯说,这一切都是许彬这个正使的主意,他和张軏两个人,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 “许彬则辩称是受了太上皇的诏命,并非擅作主张,同时,说出了诸多谈判细节,包括他们如何与太上皇联络,当时情形如何,十分详细。” “至于张軏,则依旧矢口否认一切,因三人口径不一,又涉及太上皇,锦衣卫慎之又慎,仍在审讯当中,故此,俞阁老遣人询问之时,本指挥使不敢擅自泄露。” 卢忠说完了话,便退回了远处。 但是殿中却陷入了沉默,王翱和俞士悦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苦色。 他们今天要是没来该多好,这等事情,未免也太大了,明哲保身都来不及,偏他俩还上赶着往里掺和。 这个时候,上首的天子幽幽开口问道。 “许彬的证词上说,是太上皇身边的袁彬主动找上的他们,伏杀喜宁也是得了太上皇的允准的,诸多细节也看似翔实可信。” “但是问题是,袁彬远在迤北,无法核证此事,而许彬又拿不出其他的证据,三个人各有各的说法。” “这案子实在错综复杂,如今二位先生来了,刚好替朕参谋一番,二位觉得,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 这…… 果然还是来了。 王翱和俞士悦都是聪明人,从听到事情的真相的时候,他们就明白,知道内情是有代价的。 真相是什么,其实他们大约心中已经有底了。 首先泄露军情的事情,肯定是真的,虽然张軏还不认账,但是许彬和萧维祯二人的证词已经足够了。 至于到底是许彬自己的主意,或是三人的合谋,还是太上皇的主意。 很遗憾,从逻辑的角度来说,他们更倾向于是最后一个。 要知道,太上皇的诏命也是圣旨,如果许彬说的是假话,那么就是在矫诏。 单凭这一条,他就要被凌迟处死,还会连累一家老小发配边疆。 相较之下,泄露军情虽然同样是大罪,但是最多是许彬一个人死,不会牵连家小。 当然,存在一种可能是许彬为了脱罪而污蔑太上皇,但是,许彬的性格一向带着几分软弱,所以王翱很难相信,他会拿一家老小冒此大险。 何况,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几个使节,如果不是因为有太上皇的诏命,恐怕也不敢干。 但是心里有所猜测,是心里有所猜测,说出口的话,却要万分谨慎。 想了想,王翱开口道:“陛下,此案的确干系重大,涉及太上皇声名,故臣以为,当低调详查,务必要等证据确凿,再行定夺。” 这话说的就有技巧了,看似不偏不倚,但是实际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低调处理,保护太上皇的名声。 不然说什么证据确凿,许彬没有证物,他所说的中间人袁彬,又在瓦剌被扣着回不来,哪来的证据确凿。 朱祁钰没有说话,睨了王翱一眼,后者顿时有些不安,开口道。 “陛下,事涉皇家尊严,不可轻忽,若闹大了,恐让天下万民非议皇家,令百姓离心,滋生动荡之事,故臣以为当慎之又慎。” 说到底,为了救自己泄露军情这样的事情,是臣子做的也就罢了,该杀杀该罚罚,过去了就过去了。 但是要是太上皇干的,传扬出去,损失的是朝廷和皇家的颜面,丢不起这个人啊! 而且,老百姓又不太能够分得清皇上和太上皇的差别,这种消息传出去,也是让地方平添不安定的因素。 这个时候,俞士悦也道:“不错,陛下,还是审问清楚,再行定夺不迟。” 朱祁钰的目光在两人的身上逡巡了一番,正欲开口,成敬从外头走了进来,道。 “陛下,宁远侯任礼,联合阳武侯薛诜,定西侯蒋琬及京卫指挥使司张輗一同上本,弹劾锦衣卫指挥使卢忠不顾朝廷体面,飞扬跋扈,无故擅抓朝廷使臣,奏本在此,请陛下御览。” 眼瞧着成敬将奏本递到御案上,王翱和俞士悦一阵无语。 这时候添什么乱啊…… 第406章 躲雨 出了殿门,王翱和俞士悦的脸色都有些沉重。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使团被抓的真正原因,竟然是泄露军情,更没想到,到最后牵扯到了太上皇的身上。 这件事情一出,刚刚平静下来的朝堂,只怕又要有一番动荡了。 好吧,自从太上皇北征以来,好像朝堂上就没怎么安宁过。 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俞士悦想了想,对着王翱问道:“首辅,刚刚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通政司那边……” 毋庸置疑,在这件案子的处置上面,天子的意思才是最关键的。 但是方才在御前,天子只问了他们的意见,自己却并没有透露哪怕一丝一毫的倾向。 要说天子想要低调处置,那么又为何要让锦衣卫这么高调的抓人。 要说天子想要往大了闹,但刚刚几家勋贵送进去的奏本,却又被留中不发。 王翱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不管陛下那边是怎么想的,但是终归,事情是瞒不住的,让通政司的人回去吧,一切照常处置。” 俞士悦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于是,使团被抓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第二天早朝上,立刻便有御史同样递上了弹章,指责锦衣卫无故擅抓朝廷大员,要求公开案情。 以宁远侯任礼为首的几个勋贵之家,也出言弹劾锦衣卫,同时,他们还要求探视被关在诏狱当中的张軏等人。 但是这些弹劾和要求,无一例外的,全都被天子给驳回了。 理由是此案涉及军情,案情未明之前不宜公之于众,审讯结束之后,自会下发廷议。 这番表态含含糊糊,自然不能让群臣满意,但是天子显然这次下定了决心,没有给群臣继续进谏的机会,就直接宣布了退朝。 于是,短短的数日之内,京城当中流言四起。 有说使团通敌叛国被抓了的,还有的说,使团在瓦剌已经被杀了,朝廷丢不起人,所以扣押起来不放出来遮掩的,也有阴谋论者,谣传天子扣押使团,是为了阻止太上皇归朝的。 总之,各种各样的猜测之声,纷纷而起,流传于朝野之间。 朝廷诸多大臣的目光,也都被这件事情吸引了过来,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奏疏都是一本本的往上递。 但是无一例外的,都被天子留中不发,递上去的实在多了,天子就下了口谕,但是还是那些说辞,涉及军情,审讯不清之前,不予公布。 于是,递上去的奏本倒是少了,但是朝野上下,却明显酝酿着一股不安的气氛…… 入了夏季,天气就渐渐变得闷热起来,所幸,一场大雨来的及时,能够稍稍解去暑热。 黑云在天际不停翻腾着,不同于春雨的淅淅沥沥,夏雨来的急而快。 道路上全都是着急忙慌躲雨的人,一顶破旧的小轿冒着大雨,在忙乱的人群当中穿行着。 噼里啪啦的雨滴打在轿子上,轿夫只头上带着斗笠,没披蓑衣,只片刻,肩头便已经湿了。 几个人正盘算着快些往前走,一旁的轿帘掀开,露出一张清癯的瘦脸。 于谦看着豆大的雨滴落下来,眉头不由皱了起来,道。 “阿福,停轿吧,在一旁躲躲雨。” 跟在一旁的老仆有些为难:“老爷,再过不远就到了,紧走两步的事儿,您……” 话说了一半,眼瞧见自家老爷沉了脸色,老仆连忙点了点头,招呼着几个轿夫,在一旁的茶摊旁边停下避雨。 茶摊简陋,卖的是大碗茶,平日里来的都是些贩夫走卒,但好歹有个棚子。 这场大雨来的猝不及防,来不及回家的人,都只能到这来躲雨,倒叫老板的生意好了不少。 于谦这次出门,未着官袍,身上的衣裳十分朴素,坐的也是自家轿子,并非官轿。 但是周围的人,光看他雇得起轿夫和随从,就知道这不是个普通人。 因此,他一进茶棚,原本满满当当的几张桌子,立马腾出来了一张空的,老板更是殷勤的上前把桌子擦干净。 于谦给每人要了一碗茶,也不嫌弃茶水劣质,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望着倾泻而下的雨帘,心思却不知飘到了哪去。 这个时候,隔壁桌子上的闲谈声,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听说了没,太上皇要回来了……” “哪听来的消息?” “顺天府当差的王二说的,哪还能有假,派去迎接太上皇的使团不都回京了,那可不快了。” 于谦不动声色,但是心思却已经收了回来,隔壁桌子的闲谈还在继续。 又有两个人加入了谈话当中。 “别瞎说了,太上皇回不来,没听说前些日子,也先刚被打跑吗,据说胳膊都被砍了,给守将拿来邀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