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走到邬瑾身边,他低声道:“睡吧,剩下的事,我们来做。” 自从十月初二夜,距禾山县馆驿遭贼一事,已经过去三日,比济州府到的更快的是宽州府节度使莫千澜,以及莫千澜从堡寨所借来剿匪的一百精兵。 一行人夜以继日,日行百里,在十月初五晌午奔至禾山县外。 精兵并不进济州,掩人耳目的直接在两县交界之处扎营,赵世恒在此处权做指挥,而莫千澜带领随从,先行进入禾山县县衙。 禾山县县衙始建时,造的草率,五脏虽然俱全,但随着时日渐长,已经处处显出难以遮掩的窘态。 纵然有过修葺,然而县中无钱,修葺的也潦草,只有大堂前还保有威严赫赫之象,自二堂起,寒风便咄咄逼人,从朽木、门缝、窗棱处往里钻,叫人难以保持风度。 此时二堂中四扇槅门全都悬挂了簇新的厚布帘,帘内放着一个大炭盆,里面堆满了火红的炭,烘的屋内暖如春日,犹恐不足,连窗也紧紧封住。 屋中主位已从县官换做莫千澜。 莫千澜尤其怕冷,饶是炭火如此足,他手足也冷似生铁,五脏六腑中凝滞着经久不散的寒气,一颗心更是坚冰一般,无论如何都暖不起来。 他身着氅衣,手中捏着薄薄纸张,上面字迹丑陋,放浪形骸,然而每一个字都有重量——钱一万贯,重数万斤。 匪贼索钱一万贯,不要银票、白银,只要铜钱,十月初六酉时前若未交付,便将莫聆风尸首交还。 莫千澜到时,济州府连路都还未凿通,张供奉与禾山县县官四处筹钱,连一千贯都未曾筹到。 张供奉坐于次席,伸手端茶,满面愁苦,心中思绪浮沉不定,手指捏着薄薄瓷盏,半晌不曾将茶送到嘴边。 他畏惧莫千澜——莫千澜曾经折于今上之手,潜于宽州,看似废人一个,实际上谁也不知道他的手伸出去了多长。 他亦忧心莫聆风——若是活着回来,他还能不能将人带走? 人人都是一副愁容,因此他的面目也无异于常人,无人能猜到他心中所思。 县官周升奉陪在末座,如履薄冰的告知莫千澜近日来自己清理了馆驿,救出五个学子,又筹了一千贯钱。 同时他还查清了贼人所在之处——这简直是人尽皆知之事。 那一千贯钱,更是毫无用处。 第73章 万贯 若是依照周县官所言,莫千澜此时尽可以给莫聆风备棺材了。 寒风还是悄悄钻了进来,莫千澜身上沉重的氅衣也随之而动,他掀起眼皮看了周县官一眼,神情漠然:“那本官还要谢谢你了。” 周县官让他讥讽的面如土色:“下官......下官无能,县里连年遭贼人劫掠,实不富裕......下官无能。” 匪贼在佳县与禾山县之间盘桓,并非一日,若是匪患刚起,就全力剿匪,也不会让贼人坐大至此,只是两州之间相互推诿,都不愿出力,才有今日之祸。 可他区区一个县官,也不能去置喙上峰,只能是无能——无能为力之无能。 “节度使,本使说的直白些,您勿怪,”张供奉开了口,“贼人一开口,便是济州府一年之税,这属实是令人为难,再者贼子哪有信誉可讲,只怕是人财两空,节度使还需从长计议。” “贼人明日就要看到银子,张供奉却要从长计议?”莫千澜冷笑:“也是,张供奉绝亲绝代之人,怎知本官心中苦楚。” 张供奉万没想到莫千澜如此嘴毒,神情一滞,心里暗暗宽慰自己:“他脑子有病,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他眉头紧锁:“可明日便是初六,一万贯钱从何而来?就是将禾山县扒下来一层皮,也筹不出一万贯。” 莫千澜翻了个白眼:“供奉不会以为本官是专程来喝茶的吧。” 两人一个本官,一个本使,周县官位卑势劣,夹在二人之中,只觉自己是蝼蚁,稍不留神,就会让他们二人伸出手指头揉死。 就在周县官战战兢兢之际,门帘忽然撩开一角,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伸进来:“老爷......” 周县官连忙告罪起身,掀开门帘走了出去,领着自己满面胡须的师爷走到卷棚下,佝偻着的背终于伸直,扬起巴掌往师爷脑袋上扇了个脆的,压着嗓子呵斥:“叫谁老爷?你是嫌我命太长了?敢在节度使和敕使面前称老爷!” “是是是,老......周县官。” “说,什么事!” “外面来了许多太平车。” “太平车?”周县官抬脚就要往外走,“来干嘛的?” 师爷连忙道:“不知道,说是宽州来的。” 周县官抬起的脚落地:“宽州?不会是让咱们赔秋粮吧?” “不知道,”师爷拈起一大把胡须,“领头的人还说要见莫节度使。” 周县官心中烦躁,见了师爷满脑袋的头发、眉毛、胡须越发心乱如麻,恨不能将其剃成个秃瓢,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都不知道,养你还不如养头驴!” 师爷焉头耷脑的不敢还嘴,心里并不服气——驴能忍两个月不发俸? 周县官骂走师爷,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重整衣衫,卑躬屈膝回到二堂,低声下气禀告莫千澜外面有太平车找他。 莫千澜站起来,并没有挑他的毛病,只拍了拍周县官肩膀:“是我的人到了,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