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她可不可以别走(下)
芝加哥的那场大雪直至次日的凌晨时分才停歇下来。 脱离搁浅的尼克在飞回纽约之后,便一早前往卢卡斯的住宅。从机场到曼哈顿接近一小时的光阴里,尼克在布莱尔的来电中了解到她公寓被损毁的事件,而关于逗留在卢卡斯的宅邸,布莱尔以製作迷你辑为由将这个插曲轻描淡写了过去。 尼古拉斯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太过激动的他沉浸于布莱尔寻求自己援助的快乐之中。对于尼克来说,这几天美好得有些不真实;而大约在七十二小时之前,布莱尔却已步入间歇性失眠的灰色地带了。 在玻璃盒的最后一晚,卢卡斯的原声吉他演奏着尼克已经编製起来的三首曲目,布莱尔用手打着节拍,哼唱着主旋律和还未最后敲定的歌词版本。他们时而停下来一同改写语句,时而讨论着布莱尔想在这张迷你辑中想要表达的主题和背景故事。 心绪復杂的布莱尔需要一些烈酒来减缓回忆带给她的伤痛。卢卡斯拿出了自己封存已久的一些朗姆,给她调製了点「自由古巴」鸡尾酒。对于卢卡斯对他自己的戒酒令决定,布莱尔仍是不解,但她没有过问。虽然没有凭借迷你辑出道的想法,但布莱尔想在仅有的几首歌曲中呈现出自己的一些成长歷程和感受。 身为这张专辑的主要製作人,为了能够更好地体会布莱尔当时的心境,卢卡斯温柔地引导她与自己交心,谈及伤感之处,泪珠盈睫的布莱尔好几次哽咽,而在一旁倾听的卢卡斯也是不断地给她递着纸巾。 在一篇特别献给哥哥凯文的诗词中,布莱尔一边读着卢卡斯的修改,一边泪如雨下。 最后,卢卡斯只好暂停手中的创作,把醉意来袭的布莱尔抱在怀里,轻抚着她的秀发,为她唱起了轻柔的抒情小调。 布莱尔还能在脑中復製那一刻的画面。 诺大的沙发上,她的侧脸静置于抱枕,面朝着壁炉的这一面,而在身后的卢卡斯则轻拍着她的背,助正在抽泣着的她舒缓气息。 待她逐渐安静下来,背后的卢卡斯却开始模仿起了她唱歌的音色,「宝贝,我有我的不安全感在作祟,但是我只需要你热烈的拥吻,留下来与我一起看日出日落吧,我们可以给彼此洗礼,互相治愈,一直到最后······」 骤然间,已是半醉的布莱尔嗤笑起来,她倏地转过脸来,娇怨了一句,「你竟然偷听我!」 原本是半躺在那里的卢卡斯坐直了身子,而布莱尔头颈下的抱枕随着他的这一举动震荡了一记。 少女已是睡眼惺忪的视野里,轻笑着的他俯下身,湛蓝色的瞳仁跟随彼此缩短着的间距而越来越清晰。她睁大了眼睛,感受着他那仅有咫尺之距的脸庞,她的视线勾勒着他那唇瓣的轮廓和纹路。他细细密密地读取着她琥珀色眼眸中的迷离,仿若能够洞察到她眼底深处的秘密。 恍惚中的她凝望着他此刻那撩人的笑顏,脸颊稍上了一片緋色,在彻底昏睡过去之前,她听见自己囁嚅,「卢,你,之前,为什么,那么,那么讨厌我?」 卢卡斯那修长的睫毛颤动了一记,他眼里是无法释义的忡怔和痛楚,微微蹙眉的他摇着头开口,而她可以感到他缓缓喷吐在她脸上的摄人气息,可他道出的竟是一串丹麦语。 布莱尔娇嗔着「哼」了一声,她的嗓音渐渐模糊下去,「坏蛋,欺负人家听不懂······」 已是酣睡过去的少女不知道的是,这一剎那的卢卡斯闔上了双眼,仰起头唇语了一句,「我这都是做了什么孽?」他睁开眼睛的瞬间,一滴苦涩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了下来。 他就那样与熟睡着的布莱尔在橙色的光晕下静默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一把抱起少女,将她安置在客房的大床上。 布莱尔在凌晨醒来过,有些头疼的她想要找水喝。她打开墻上的迷你壁灯,双脚慢慢落下床沿,开门的那一刻,少女差点惊声尖叫起来,只见席地而坐的卢卡斯就倚靠在门外的壁面上,侧过脸的他已经睡过去了。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布莱尔发现他的脸上还有泪痕。 她蹲下来,用手掌感觉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确定他体温正常之后,她这才舒了口气。布莱尔之后拿来了一条柔软的毛毯,想要盖在他身上。可就在她的指尖触向他的时刻,梦魘中的卢卡斯一阵轻微的惊厥,拼命地攥住她,抓紧了,将她扣入自己的怀中。 「别走,别离开我······」 落入他胸襟的顷刻间,她的眼角却也噙着泪花。卢,为什么你如此悲伤?他的下顎抵在她的眉宇间,而她的手指颤抖着轻抚他的下頜线。卢,你为什么要如此牵动着我的心?少女狠狠地咬破了唇,嘴角滋出了血丝,警告自己需要隐忍住对他的留恋。 在她决定起身离去的那一念间,心里分明就是锥心刺骨的疼痛。 可是噩梦中的卢卡斯根本就没给她机会逃逸,她听着他梦中的喃喃之语,「不会再推开你了······对不起···不许走···不要走···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的······」 布莱尔终于止不住地流泪,他的每一次痛都会击碎她的心。无论他想要的是谁,今晚,她会陪他一道忧伤。 十几分鐘之后,在他怀里的少女也昏睡了过去。 晨光微熹的翌日,一阵手机铃声撕裂开寂静中的熟寐。卢卡斯低喘了一声,他慢慢苏醒过来,声线像是被碾压过那样咕囔起来,「谁这么早打电话过来?!」 他感觉胸口一阵饱胀感,仍是微闔着双眼的他嘟起嘴,吹吐了一记,唇舌间好像是麻乱的碎发。有些惊愕的他略略抬首,弹开了的视线里,只见布莱尔头枕在他的左肩,自己则是平躺在地毯上。 一整夜,他与她就依偎在一起,都没有意识到对方的存在。 卢卡斯莞尔一笑,将手臂搁置在脑后,在由近至远的镜像里欣赏着她沉睡中那绝美的脸。他抚弄着她的几缕发丝,犹如置身于田野里而将其像麦穗那样含入自己的口中。 铃声再次响起,手指还在她发梢间游移打圈着的卢卡斯小声谩骂了一句。 只见少女拧眉,还是闭着眼的她发出一声娇嗔的喘息,「尼克!快把电话按掉!好吵!」 卢卡斯哑然,她叫唤的名字竟然是尼古拉斯·米勒?!瞋目起来的他冷冷地瞅向了一边,可还是不忍心叫醒她。 这铃声就像个旧社会的讨债主,仿佛都要在不远处暴跳如雷起来,朝着他们两个懒鬼吼叫。 布莱尔叹了口气,转了个身,耳膜里充斥着逐渐明晰起来的心跳声。她倏地惊醒,抿了抿唇,糟了,她身下是一具穿着毛衣的,会呼吸的,颇是温热的,人体。这是卢卡斯的浅灰色羊绒衫。 不好!她正躺在他身上! 此时的卢卡斯可以瞅见她那瞠目结舌的神情,他不禁偷笑出来。听见他的訕笑,少女反而越发吃惊了,她顿住了片刻,困窘之中,她倏地支撑起自己,咬着牙,面露难色地俯瞰了一眼少年。卢卡斯的嘴角却掛着清新甜美的浅笑。 布莱尔满脸酡红,不知所措。卢卡斯指了指自己,「吶,给我个奖励?」 少女还未没反应过来,只见他继续嘟起嘴嘀咕着,「给你做了一晚上的靠枕,怎么也得表示下吧,」边说还边用食指点触了一下他的左脸,「就一下下。」 看着他那惹人怜爱的模样,布莱尔的脸上是生涩靦腆的笑顏。她的樱唇微卷,稍稍俯下了身,而微闔双眼的他则是动人地痴笑着,可就在她的嘴触碰到他的脸庞时,那阵叫人扫兴的铃声又开始作响。该死的,是谁给她打这么多次电话?!感觉到她的唇瓣脱离自己的肌肤,他深深地吁出了一口气。 他看着她远离自己的视野。听见她与尼克和丹尼尔打招呼,卢卡斯神情淡漠地起了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去洗漱。 「嗯,我差不多再过一个小时就可以跟你走······」 她的声线透着不协调的喜悦,而因为这些语句,卢卡斯的背影在不远处滞顿了片刻。 可他看不到她此时佯装着的哂笑。 让布莱尔辗转反侧的不是这些曖昧情节,而是她离开之前的那一幕。布莱尔一直在回应着尼克的询问,而卢卡斯则在厨房里默默地做早餐。心不在焉的她时不时地看向他这里,可垂着头的他只是在等待的过程中看书。 她随后走向他,只见卢卡斯利落地把一小份煎鸡蛋和三文鱼贝果递到她面前,配上她在他这里爱上的花茶。他示意她将手机放在桌上,打开免提模式,这样她可以吃饭。照做的布莱尔瞥了一眼卢卡斯那一言不发的模样,她本就是繁復的心绪又平添了一份莫名的酸楚。 这时已是接近十点。距离尼克最后掛断电话到他本人在玻璃屋前出现,只有短短几分鐘。布莱尔仓促地整理了衣物,卢卡斯则是在她的身后,清理着碗筷。可就在她正想要去向他正式道别时,传来一记突兀的门铃声。 尼古拉斯·米勒到了。 布莱尔窒住了片刻,只好硬着头皮去到大门这边。「尼克,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她脸上掛着略显憔悴的笑,可尼克却跨出几步,走了进来,还嗓音洪亮地与卢卡斯打招呼,「卢!早上好啊!」 布莱尔的身后是卢卡斯那随性却柔和的语调,「尼克!回来路上都顺利吗?」少女抿唇,不知为何,她不想侧过脸来看卢卡斯。 她走到一旁,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两个好兄弟闲叙。「······卢,感谢你收留她这几小时,我替布莱尔好好谢谢你······」忙碌着的少女听到这句话,眉头一蹙。 卢卡斯却没有吱声。 两个人交待给尼克的版本是布莱尔在邻居这边躲了一夜,而今早正好要与卢卡斯见面谈论迷你辑的事,就顺便把她接了过来。尼克之后便将她的行李陆续拿了出去,而布莱尔一脸严肃地告诉他在车里稍等片刻。有些诧异的尼克还是照办了,只要想到干妹妹会和自己住在一起,他就会忘乎所以地傻笑。 终于算是把尼克暂时打发走的布莱尔像是一直在屏息,她整个身子依靠在大门上,仰起头的少女微微闔眸,缓了口气。 再次睁开眼睛的一霎,那让她魂牵梦绕的影像如同一帧静止的截屏,而她只能瞥见他在落地旋转橱柜暗影之外的半张脸。儼然是垂首中的他却倏地抬眸,那神詆般绝美的左颊随着轻轻上扬的角度而清晰起来,他的那只海蓝色妖瞳即刻在她的眼眸聚焦。 她倒吸一口冷气,只见他逼视着自己,眼底是道不尽的凄楚和幽怨。愕然了半晌的她咬了咬下唇,深呼吸着走向他。 像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眼神过分骇人,当布莱尔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剎,卢卡斯收走了目光,不再看她。少女缓缓地靠近他,步子略显审慎,这次是换作她环住了他僵硬着的腰身。 粹不及防被搂住的少年怔住,他的双臂停滞在空中,这次竟是他手足无措。微微啟唇的他仿佛是遗忘了呼吸,在她柔软却坚决的拥抱中默立着,任凭她那摄人魂魄的温度和体香搅扰着自己的心神。 怀中的她轻喘了一记,「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卢。」 那么柔媚和温暖的声线里,他双眉顰蹙,浓密的睫毛开始不由自主地缓颤着。此时的布莱尔像是着了魔一般,她的指尖触向他的后颈,将他温柔地引向自己,踮起脚尖的她在他的耳畔低语。 可是,对中文一窍不通的他只能够竭力尝试着记住这几个字的语调和音色,千万次地在心里回念。松开了他的她脸上是美到极致的笑顏,她躲过他此刻的凝视,不能放任自己再继续逗留下去,因为她随时随刻都有潸然泪下的可能。 但转身的顷刻间,她分明感受到一种剧痛,在这种心绪里,「分离」这个概念竟被残忍地具像化了。 她与他的这场道别就好似,好似本是一体的幻影被牵强而生硬地解体和拆散开来。于他而言,这个戛然而止的拥抱则是在转瞬间就泯灭于凝滞压抑的空气中,就像是还未彻底拥有便已灰飞烟灭。 而终于迈出了玻璃屋的少女失魂落魄地在大门这边的露台停顿,原本只是想用中文还击他昨夜丹麦语的解释,却不曾料到,自己对他道出了一句「woàin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