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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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枕唐枕,不知表字是什么,有没有什么建树?做过几篇诗赋。” 提起这个,谢子归有种被人揭老底的窘迫,“他父母倒是在他及冠时请了位名士给他起了字,但他瞧不起那名士的私德,将人得罪之后,再没有人愿意给他起字,伯父伯母给起的字他也弃之不用。他说嫌麻烦,至于诗赋,至今未做一篇。” 何止没做过诗赋,他连诗赋格式都不懂,谢子归还记得初见唐枕时,见他风姿飒沓器宇轩昂,谢子归心中如同有鹿在撞,当场诗兴大发连做三首诗赞扬了一番唐枕的人才相貌,谁知唐枕还没听完就转身离去,谢子归那时还以为自己太过唐突将人给吓跑了,后来追上去才发现唐枕压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还以为他搁那儿背诵呢! 从那儿以后,谢子归就不再对唐枕文学上的才华报以幻想。 而听见谢子归这么说,在场谢家人面面相觑,很不理解,不知道他们这位曾经自夸往来无白丁的谢大公子,是怎么和一个不会作诗不要表字的浑人牵扯到一处的。 谢家二叔甚至笑道:“子归你是明珠,怎么倒跟鱼目混在了一处?” 谢回一听,方才还眉眼带笑的模样立刻没了,他沉了脸道:“二叔,如果说唐枕是鱼目,那么在座诸位,只怕连泥沙也不如了。” 没想到谢子归会说出这种贬低自家人话,在场所有人面色都僵住了,谢二叔气得甚至站起身,指着谢子归就要骂,却被谢氏家主喝止了。 “好了,你和小辈计较什么。”两个字将谢二叔的怒气不上不下卡在喉咙口,谢二叔干巴巴站了片刻,就又坐了回去。 谢氏家主转向谢回,“你说说那唐枕是什么身份?” 谢子归这才缓和面色,抬手行了一礼后才道:“他是大雍皇帝册封的安州王,也是如今的安州刺史,兼领军权。”话毕又将唐枕杀石啸收兵权,入京后不但全身而退还从抠门的朝廷手中拿走不少钱粮的事一一说了。 谢二叔等众人眉峰一动,头一回见识到大雍朝会这样大方,竟然将政权和军权都交托到同一个人手里。 鲁州距离京都遥远,距离安州就更远了,消息传播得慢,更何况鲁州本地大户谢氏一族过得十分低调,向来只专注自家事,鲜少打听外头,竟然不知道短短几个月间安州和京都都变了天。 谢氏家主:“既然如此,你为何不一开始就说明你这位朋友的身份。” 这会儿倒是承认他是我的朋友了?谢子归暗暗撇嘴,面上却还一派从容正经,“我只是想让你们先听听他的见解,我想的是,家中各位叔伯才华横溢,就算不必晚辈提,也一定能从这些真知灼见里识破他的身份。” 真知灼见?什么真知灼见?人人平等、取缔士族、改推举制作科举制吗? 谢家众人方才听着这些由谢子归转述出来的话,只觉得荒谬诞妄,即使面上不说,心底也是不屑的,所以他们先前才会认为唐枕一定有副美玉君子般的皮相,才会勾得谢子归失了理智为其奔走游说。 谢子归别的都好,就是这个一见了美色就走不动道的毛病实在丢人。 但此时知道了唐枕真正身份,发现他有权有势,并不是先前所想象中的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人,众人都微微变了面色。 一个身份卑微无权无势的人说些取缔士族改变选官的话,众人一笑置之淡然如旧。 但放话的人换成了有武力有谋略的安州王,众人就无法维持冷静了,毕竟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是真有可能动摇他们士族利益的! 谢子归竟然和这种人交往,不怕唐枕哪天就拿他开刀? 众人皆看向家主,却见谢家主拧眉沉思片刻,问道:“所以你回家来是想要什么?” 谢子归立即道:“父亲,孩儿要钱要粮也要人。” 不等众人反对,谢子归语速极快说了一通,“各位叔伯不必担心,钱粮不必贵重,能用就行,散钱碎银都凑合,最好能全部换成布匹,不必上等绢帛,全部粗布麻布也使得,粮也不必细粮,能填饱肚子的就行。人嘛,就不能将就了,必须识文断字精通庶务之人,最好于治理一方安民劝农上有才干之人。” 这个要求听起来似乎并不过分,但很快,谢子归补了一句,“布要五万匹,粮要七万担,人要一百人!” “滚!” 片刻后,谢子归被赶出了谢氏大堂,身上风流潇洒的衣袍稍微沾了些尘土,他抬手拍了拍,面上却不见烦恼,抱着手里一卷文书,眉开眼笑地转身离开了。 而在他走后,谢氏大堂内爆发了一阵争吵,谢二叔认为应该与唐枕这等危险又疯狂的人物撇开关系。 “什么人人平等,当真可笑,那些贱民也想与我们士族平起平坐?” “按这说法,日后还会有士族么?” “我们谢家也是底蕴深厚的大族,家族延绵至此四百余年,比大雍朝的历史还长,家主难道怕了区区一个唐枕?” 听了这些话,谢氏家主却神色不动,“你们没听见子归说得那些话吗?那唐枕的野心,比这天还高!”他指了指头顶,“万一他真能成事呢?区区一些钱粮和人,若是能叫这位记恩,于我们有利无害。” 谢二叔:“可他想要取缔士族!” 谢氏家主:“呵,没了士族,也会有别的贵族,世家永远不会消亡。” 第85章 二更 到底是谁说的 “谁说世家不会消亡?”在唐枕的记忆里, 就没有什么能永垂不朽。这个世界的发展虽然与他前世并不相同,但人性是想通的, 只要统治这片大地的还是人,终归会走上相似的道路。 他面前摊开来一副简易沙盘,跟普通的地图相比,沙盘的效果就很明显了,哪怕是从来没有经过这个时代正统教育的人,也能一眼看个分明。 此刻站在营帐里的除了朱二,还有数名在这几个月里陆续被提拔上来的将领, 个个身材壮硕气势非凡,相比较而言,唐枕站在他们中间就跟瘦得没几两肉的文弱书生似的,但没有一个人真敢拿他当文士看待,追逐着他的目光始终狂热无比。 一开始对上这样的目光, 唐枕懵了好一会儿, 然后跑回家跟婉婉倒鸡皮疙瘩, 但现在他几乎已经能无视了,只是冷静地将任务交代下去。 “朝廷早就下令让我先收复沂州, 不过我们的目标是隔壁蜀州。” 蜀州, 那个被石啸几万兵马吓破胆子的夏郊, 带着剩余兵力直接躲过去的州府,贫瘠、孱弱, 连夏郊这种废物都能轻易占据的地方。 不过唐枕看中的却不是蜀州这块地, 而是夏郊手下那几万兵卒。他环视面前一圈人, “我要你们在五日内拿下蜀州,生擒夏郊,能做到吗?” 换做其他将领, 一定会觉得这种事是天方夜谭,就连当初被称作猛虎的石啸也没有在五日内拿下一州之地的壮举,但面前这些将领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倒齐齐单膝跪地,迫不及待接下这个任务。 “大王放心,我等一定不负厚望!” 听到“大王”这个词,唐枕一瞬间想到山寨土匪和洞里妖怪,但这个词在这个世界却是很高贵的尊称,一般人还真没有这个殊荣。唐枕犹豫片刻,“算了,你们日后还是喊我将军吧!” “这……”众人面面相觑,觉得这个称呼不太尊敬,毕竟在场的将军可太多了,这么喊可要怎么区分呢? 唐枕瞧见了,随意道:“那就在前面加个大字吧!”大将军大将军,听起来总算比大王正常一点。 众人欣然接受。等那几名将领各自领了任务离开后,沈唤就进来了,他展开刚刚收到的密信,对唐枕道:“京都乱了,皇帝驾崩皇后殉情,二皇子和五皇子争抢得厉害,如今储君还未定。” 见唐枕面色平静,沈唤有些惊讶,“你怎么……你早就知道了?” 唐枕:“老皇帝是不是吃丹药吃死的?” 沈唤更惊了,“这你也知道?” 唐枕翻了个白眼,“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历史总是重复的。” 沈唤:“这话我倒没有听过,是谁说的?” 唐枕:“我怎么知道是谁?反正你记住这句话有道理就对了。” 沈唤默默点头,京都乱起来对他们而言到底是有利的。“接下来你要怎么办?你当初往京都逛那一圈,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的本事,二皇子和五皇子想要争夺皇位,一定会争取你的支持。尤其是二皇子那个长子舒长锦,看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他不是还在嫂子身边安插了亲信?” 唐枕喝了口水,“不止是他,五皇子、京都唐氏、还有其他几个家族或多或少也安插了人进来。”他随便数一数,“五十个吧!” 沈唤吓了一跳,“竟这么多!”可是婉婉那里也不像能塞得那么多人啊!不就只有四个侍女,“那其他探子在何处?” 唐枕:“他们当然不会只在婉婉身边做手脚,这军营里、我设立的工厂里、还有见知斋新收进来的孤儿……婉婉身边的我已经找机会解决掉了,军营里、工厂里的这些时日陆陆续续抓出来了,见知斋的……年纪那么小能怎么办?只能继续当孤儿好好教育。” 沈唤脸都木了,“孤儿也有?那里最大的孩子也才十二岁。” 唐枕表情比他更木,“是啊,十二岁,还是小学生呢,我哪知道小孩子也能来做奸细了。” 沈唤:“其实十二岁也不小了,都是能议亲的年纪了。” 唐枕:“小,太小了,等我统一天下那天,我要修改法律,叫所有人都只能十八岁以后成婚生子,十八岁以前都是未成年,谁敢偷尝禁果就抓起来!” 沈唤:…… “这不大好吧!十八岁都快成老姑娘了,人家父母肯定会怨你的。况且成婚越晚,生育子嗣越晚,人口本就不足……” 他这话没能说下去,因为他发现唐枕正在用一种格外幽怨的目光看着他,这目光看得沈唤直起鸡皮疙瘩,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以致于伤了唐枕的心。 把沈唤盯得不敢说话,唐枕才道:“老什么老,年纪是对比出来的,大家都十五岁成婚,你十八岁就算老,但当大家都十八岁以后成婚,你十八岁就是正当年纪的好姑娘了。” 沈唤心说我不是姑娘,别你啊你的。就听唐枕继续道:“不过这项律法肯定一开始不能这么说,我也怕他们难以接受。” 沈唤心里松了口气,就听唐枕接着道:“我要让他们二十四岁之前不准成婚,必须二十四岁以后,这样他们一定会怨声载道,那接下来当我提出十八岁以后,他们肯定就能接受了。还会赞扬我是一位能善于听取民意的君主,本来是二十四岁的,为了百姓着想无奈又遗憾地改到了十八岁。” 沈唤:…… 好一个无奈又犹豫,真是好一朵矫揉造作的伪白花。 他犹犹豫豫欲言又止止步不前前思后想,最后还是婉婉救了他,叫他将那句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吐槽压了回去。 正是盛夏时节,婉婉一路乘车而来,车里还摆了冰盆,却仍然热出了一头细汗,见到沈唤也在,婉婉将手里抱着的冰镇荔枝分出来一部分,正要递给沈唤,忽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五指又长又直,轻轻一拢,只用几根手指就把婉婉半臂抱着的半盆冰镇荔枝拿走了。 “真甜!婉婉你真好,我正渴得厉害呢!这里的茶水都是烫的,热死我了。” 看唐枕剥开荔枝吃得开心,婉婉也笑弯了眼睛,正要将手里剩下的荔枝递给沈唤,忽然又伸过来一只手,将她剩下的荔枝包圆了。 “婉婉你看你累得都出汗了,给我的荔枝我自己拿就行了。” 婉婉:…… 沈唤:…… 他看了眼凉气的冰镇荔枝,又控制不住地轻嗅一下在营帐内泛开的荔枝甜香,心内无奈地叹了口气,面上却笑得一派温和,“嫂子与唐兄说话,我还有事务处理,就先出去了。” 他刚刚转身,背后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回头一伸手捞住,却是一块小木牌。 “这是我冰库的牌子,你拿去给守门的老张看一下,叫他给你送两盆冰。” 安州地处偏南,每到盛夏总是酷暑难耐,就算是藏有冰窖的大家族,用冰也要十分简省,毕竟安州鲜少下雪,没那么多冰可以储存到盛夏用,每年都得从北地运冰过来,但是唐枕家不一样,唐枕有自己制冰的法子,所以唐家别的或许缺,但自家用的冰块从来不缺,沈唤跟着他也沾了光。 只不过现在跟以前不同了,现在唐枕手底下的人多了,而制冰的火硝又不够多,每个人能拿到的分量就少了,不止是沈唤,就连唐枕自己也失去了从前肆意用冰的畅快了。 此时虽然吃不到嫂子带来的荔枝,但是能多出两盆冰,沈唤心里乐翻了,忍着笑意问:“才两盆,多给两盆吧!” 唐枕:“你把牌子还给我吧!” 沈唤这才麻利溜了。 婉婉看了眼沈唤喜出望外的背影,心底有些疑惑,家里冰库的管事都说冰是管够的,随便用,怎么沈唤这么开心,他的冰不够用吗? 这个疑惑还没转完,面前就多了一粒剥好的荔枝,婉婉啊呜一口咬进嘴里,又甜又冰又畅快! 唐枕看她那样子,笑道:“可惜这荔枝太难得,要不然开个荔枝宴,叫大家一起吃荔枝玩。” 婉婉瞥他一眼,心想就唐枕这个小气鬼还开荔枝宴,怕不是要将所有荔枝都揽进自己私库里吃个够吧! 别以为她看出来他是故意的! 刚刚吐了籽儿,嘴里又被塞进来一团雪白饱满的荔枝肉,婉婉甜滋滋地咬了两口,便有些好奇地朝着营帐中央的沙盘去了。 她一走,唐枕也下意识跟着她一块走。 天气太热了,唐枕又是个火性,即使放置有冰盆,靠得太近也热得慌,婉婉移开一些,继续盯着沙盘瞧。 这个沙盘在唐枕口中是个简易版,但在婉婉看来已经相当精美,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立体的地图,不知不觉入了神,等回过神来时,忽觉身旁热烘烘的,唐枕又开始贴着她了。 “你近来怎么,总爱凑这么近,不嫌热吗?”婉婉忍不住狐疑。 唐枕当即移开目光,“是吗,很热吗?我不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