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听到大姐的名号,纪初桃果然愣了愣。 你瞧,所谓的“诚意”,也不过是要仰人鼻息,换根链子继续驯服他而已。祁炎恶劣地想。 纪初桃明白祁炎的顾虑,抬起眼睛来,“这是本宫的府邸,祁将军是本宫的人,何不试着相信本宫?” 既是要谈信任,祁炎倒很想问问纪初桃:为何她会知晓穷奇墨玉的存在? 那东西若是公之于众,结果不是他杀了纪家人,便是纪家人杀了他…… 然而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下。 现在还不是问这个的时候,急功近利必会留下破绽,他赌不起。 祁炎不动声色:“殿下是大公主的妹妹,而大公主一心想要杀臣。殿下不妨说说,臣该如何相信?” 纪初桃想了想,眼睛一亮:“明日巳时,本宫带你去个地方。” 不待祁炎回答,她有些匆忙地戴上斗篷兜帽,道:“本宫出来太久,要回房去了,明日巳时见。” 说完,她提起桌上的那盏纱灯,又轻手轻脚地闪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屋内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软香,是纪初桃身上的味道。 祁炎随手拿起桌上那枚公主府的令牌,坐在榻上对着光细看了一番,而后低低一嗤,将它重新丢回桌上。 相信她? “诺不轻信,则人不负我”,这是他从小学会的第一个道理。 …… 第二日用过早膳,祁炎果然已在马车旁等着了。 他依旧穿着深色的束袖武袍,长身挺立,护腕上镂金的花纹为他增添了几分亮色,一眼望过去气势如霜,赏心悦目。 但他腰间,并未挂纪初桃赠送的令牌。 纪初桃也不点破他,毫不介意道:“祁将军,我们走罢。” 马车在镇国侯府门前停下。 下车时,纪初桃特意观察了祁炎的脸色,可出乎意料的,祁炎面色依旧疏冷狷狂,并无一丝惊喜之色。 纪初桃有些泄气。她本想着祁炎在狱中太久,镇国侯一定担心坏了,故而她特意带祁炎回来探望父亲,还以为他多少会有些开心呢。 还未叩门,府门便从里面打开了,祁府的家丁见到祁炎,眼睛瞪得老大,忙不迭回去通报道:“侯爷,世子回来了!” “殿下所说的地方,就是这儿?”祁炎的嗓音听不出丝毫起伏。 “啊,是。”纪初桃好奇道,“你入狱那么久,不想你爹么?” 祁炎没回答,伸出一手示意:“殿下请。” 镇国侯是个高大微胖的男人,国字脸,两鬓微霜,皮肤呈现质朴的酱色,看上去十分粗犷,若非身上衣着华贵,纪初桃险些以为他是个乡野田夫。 她看了看镇国侯,又看了看祁炎,心中疑惑至极。如此天差地别的长相,他们真的是父子么? 镇国侯远远地瞧见了祁炎,两手一拍,不顾形象跑过来,红着眼大喜道:“炎儿,你可算回来了!” 这镇国侯虽长相凶悍粗野,倒是疼儿子。 刚这么想着,却见镇国侯抹了把老泪,用雄浑至极的男音呜呜啜泣道:“你回来得正好!你娘留下的那个香囊不见了,你快给爹找找!” “?”纪初桃刚泛起的欣慰直接破碎。 祁炎受了半个月的牢狱之苦,几经生死归来,镇国侯一不问他是否受伤 ,二没有安抚劝慰之言……难道亲儿子还不如一只香囊重要么? 祁炎倒是习以为常,熟稔地走到偏厅的画像下,拉开矮柜下数第三排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一只松绿的香囊来,递给他爹。 纪初桃匆匆一瞥,只见那画像中是个姿容绝美的女子,眉目和祁炎有几分相像。 “是这个是这个!哎呀太好了!”镇国侯眼泪未干,又笑了起来,看上去有些滑稽,捧着香囊连亲了几口,这才留意到祁炎身边的纪初桃。 “这位姑娘是……”迟钝半晌,镇国侯方反应过来,仓皇跪拜道,“臣祁胜,叩见永宁长公主殿下!” “快起来!”纪初桃正想办法打消祁炎的戒备呢,可不能在他爹面前呈威风。 “镇国侯放心,祁炎现今在本宫门下,并无性命之忧。”可祁炎是被当做“面首”送到自己榻上的,唯恐镇国侯芥蒂,她又轻声解释道,“不管外人如何谈论,本宫对祁将军只有尊敬之意,绝无轻贱之心。” 她说得轻软而真诚,祁炎负手而立,不由望向她。 可镇国侯的心思却并不在儿子身上,翻来覆去看着那只旧香囊,随口敷衍道:“犬子能在三殿下府中谋事,是他十辈子积来的福分,臣自然放心的!” 大概觉得这番话太不走心,他又讪讪补上一句:“只是炎儿在战场野惯了,心思不比我们这些良民,三殿下一定要多加防范,别被他欺负了去!” 这句话还不如不说呢!哪有这样说儿子的? 纪初桃真是拿这个粗神经的镇国侯没有法子,难怪祁炎出了这么大事,镇国侯一点忙也帮不上! 祁炎微微皱眉,低沉道:“走了。” 出了镇国侯府的门,上马车时,纪初桃不住地偷看祁炎。 身边的少年挺拔英俊,落拓不羁,容貌气质全京都也找不出第二个,真的会是镇国侯的亲儿子吗? “是亲生的。”祁炎看了她一眼,平静开口。 纪初桃脸一红,心想这祁炎莫不是会读心术? 回公主府的路上,祁炎并未说话,面色冷冷俊俊的,看不出喜怒。 纪初桃叹息,他本想让祁炎见见家人开心些,但似乎……此路不通。 不曾想祁炎表面风光无限,但私底下,却是爹不疼,娘也没了。这么多年,他一定很辛苦罢? 而如今,因为琅琊王牵连,他连最后的荣耀都被剥夺了,沦落成自己的裙下之臣…… 马车停下,到了公主府。 祁炎先一步下了马车,纪初桃拿定主意,唤住他道:“祁炎。” 祁炎脚步一顿,回首一瞧,只见衣着华美的少女站在马车上看他,眼里蕴着些许期待的光泽。 祁炎看了她半晌,误以为她是在等待自己搀扶,便眉头一皱,不情不愿地将臂膀递了过去。 纪初桃从善如流,搭着他的手臂踩下马车,柔嫩的指尖与结实的臂膀一触即分。 “祁将军,你做本宫的家臣罢。”纪初桃忽然道。 不要再做面首了,她偷偷在心里补充。 这番盛邀来得猝不及防,祁炎心神微动,猛然抬眸看她。 一高一矮,两人对峙,像是锋利的刃与温柔的水交汇。 “为何?”祁炎听见自己淡漠的嗓音响起。 “因为你值得啊!”纪初桃轻轻回答,你是大殷的功臣,将来还会是本宫的英雄呢! 祁炎低低哼了声,不知是在笑还是不屑。 纪初桃第一次收幕僚,有些紧张,微微歪头看他:“可以么,祁小将军?本宫虽不如两位姐姐,但一定会尽所能保护你的。” 风淡淡拂过,微冷,祁炎眼中的影子也跟着轻轻摇曳。 “殿下,是对所有的男人都这般好么?”他问。 “怎么会?本宫身边又没有其他男子,只有你……”纪初桃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只有你一个。” 祁炎喉结动了动。 还未说话,便见公主府的大门被人推开,一群年少美男争相涌出,朝着纪初桃奔来,幽幽抱怨道:“殿下,您可算回来了!这都几日了,怎么还不见您来临幸我们呐!” “……” “……” 祁炎抱臂而立,冷冷看着被男妖精淹没的纪初桃,笑得无比“友善”:“这就是殿下所说的,只有我一个?” 第19章 画册 他不是玩物,祁…… “祁炎!” 纪初桃好不容易从一堆男妖精中脱身,脸颊绯红,小喘着气快步上前,声音因羞恼而软绵绵的,“方才你为何见死不救?主忧臣辱,懂不懂哪?” 不知为何,每次见到纪初桃红着脸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祁炎的心情便能稍稍好些。 金扇似的杏叶打着旋儿落下,他清冷道:“殿下乐在其中,臣怎敢扰人兴致?” 纪初桃微微睁大眼睛,辩解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宫‘乐在其中’啦?” “殿下不是在朝他们暗送秋波么?” “本宫那是在朝你使眼色,让你帮本宫解围!” 纪初桃心情复杂地盯着祁炎轮廓冷俊的侧颜,心想这么强势又不解风情的一个人,将来是怎么做自己夫君的? 梦里亲吻时,自己好几次都在哭,该不会是被他这性子给气哭的罢? 想到这,纪初桃刚降下温的脸颊又燥热起来,比方才被那些面首围住求欢时还要羞怯难堪。 还是让晏行将那些男人打发出去罢,太碍事了,省得被祁炎误以为她是个居心不良的长公主。 至于祁炎本人…… “祁炎,你还未回答本宫!到底愿不愿意做本宫的家臣呢?”纪初桃对这件事很上心,这是报恩的第一步——维护祁炎自尊。 祁炎停了脚步,风撩动他墨色的衣袍,有种独挡千军的凛然肃杀。 他垂眸望着满怀期许的金贵少女,半晌,云淡风轻地说:“那要看,殿下能给臣什么好处。” 好处?纪初桃被问住了。 祁炎本身就是镇国侯世子,虽说因为大姐的打压,侯府已是徒有空名,但吃穿用度不至于太过拮据,自然不能从钱财利益处下手。 直到此刻纪初桃才恍然明白,她不是大姐,没有号令群臣的本事,给不了祁炎高官厚禄和煊赫权势。 见纪初桃久久未语,祁炎眼中划过些许自嘲,为他方才那一瞬的期许。他道:“等殿下有答案了,再来和臣说。” 说罢一抱拳,转身朝自己的小院行去。 他素来我行我素,像匹桀骜的独狼,纪初桃从不以高高在上的命令约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