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赵臻凝神看她,见宋甜眼中含泪,心脏不由一颤。 宋甜伸手握住他的手指,继续道:“即使是父母,也会偏心,有时候不管你有多好,他就是看不到你的好,只看到他偏爱的那个孩子的好。” “可是你是你啊,你终究要长大,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闯出自己的一番新天地,有妻子有儿女,有朋友有知交,有亲信有属下,爹娘对你好还是不好,有那么重要么?” 赵臻闻言,看着窗外的香樟树,陷入了深思。 宋甜的话很浅显,却说中了他的心事,他是不是过于在意父皇的看法了? 从他记事起,父皇就偏爱赵致,只要有赵致在场,赵室和他就毫无存在感。 赵室贵为太子,呕心沥血写了无数篇青词,却比不过赵致随意写的一首打油诗。 他苦心经营宛州,至今手头活钱依旧不多,赵致却常常一掷千金笼络人心。 他贵为皇子,宛州之主,却不敢交接宛州地方官员,生怕被父皇猜忌,赵致却毫无顾忌地在金明池招待朝臣…… 原来,他和赵室都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永泰帝,他们共同的父皇,是他偏心偏向…… 赵臻微微低头,眨了眨眼睛,让泪水滑落,然后看向宋甜,微笑道:“谢谢你,甜姐儿。” 宋甜看到了赵臻眼中的泪水,知道他自尊心强,便装作没看到,故作欢笑道:“若是有人强迫你选妃,你就说你还小——五月十三你才过十七岁生日,还小呢!” 赵臻吃了一惊:“你知道我的生日?” 宋甜双手背在伸手,得意地翘起了下巴:“我不但知道你的生日,还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赵臻观察着她的神情,忽然伸出右手:“礼物呢?” 宋甜略有些狼狈——她给赵臻做的白绫中衣,因为想用翠绿丝线在衣摆上绣翠绿的松枝松针,以至于至今还没完工——面上却甚是镇定:“明日早上你让小厮来这里拿就是。” 赵臻总觉得宋甜略有些心虚,便道:“一言为定。” 把赵臻送走之后,宋甜悄悄擦了把汗,心道:总算糊弄过去了。 晚上回到梧桐苑,宋甜也不研究药方了,也不研究富贵镜坊的标识了,也不赏花饮酒读书了,勤勤恳恳坐在榻上,对着小炕桌上的烛台,用小绣绷子撑着中衣衣摆,认认真真对灯挑绣松针松枝。 一直忙碌到了子时二刻,宋甜这才把给赵臻的中衣做好,亲自用香胰子洗了,晾在西暗间书房里阴干。 第二天早上,宋甜一醒,就先去西暗间书房,见晾在那里的白绫中衣已经阴干了,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叠好,用深绿锦袋装了,预备去藏书楼时带上。 自从端妃去世,再没有人主动给赵臻庆祝过生日,因此对于宋甜的礼物,赵臻很是期待。 早上起来,跟着教刀法的教习勾师父上完早课,赵臻就吩咐棋书:“你去藏书楼见宋女官,带一样东西回来。” 棋书话不多说,答了声“是”,径直退了下去。 类似事情赵臻一般都交给棋书去做。 他这两个亲信小厮琴剑和棋书,琴剑聪明机灵,话却有点多;棋书实在寡言,做事却靠谱。 赵臻刚洗完澡,棋书就拿着一个包裹回来了。 包裹里是一个深绿锦袋。 赵臻示意棋书下去,这才松开了锦袋的系带,从里面取出了一套白绫中衣。 这套中衣的衣料极为细密,触手柔软阴凉,放到鼻端能闻到清新的薄荷香胰子的气息,分明是刚洗过。 赵臻心里暖融融的,直接脱下身上的浴衣,换上了宋甜亲手给他缝制的白绫中衣,然后才叫了琴剑和棋书进来,开始换亲王礼服——今日乃是五月初十,按照规矩,每月逢十,他们兄弟要到曹皇后居住的坤宁宫给曹皇后请安。 到了坤宁宫,赵臻才发现坤宁宫热闹得很,原来永泰帝在坤宁宫陪伴曹皇后,萧贵妃、淑妃和熙嫔等宠妃在旁侍候,以及几个年轻得宠的昭容昭仪婕妤美人也都陪侍在侧。 赵臻行罢礼,见赵室和赵致在一边的紫檀雕螭圈椅上坐定,便也走了过去,在赵致右手旁的空圈椅上落座。 太子赵室见赵臻落座,笑着道:“三弟,父皇和母后在商议为你和你二哥选妃呢!” 赵臻俊脸微凝,心中却道:那个什么姚女官,消息如此灵通,应该是赵致的人了。 他看向赵致。 赵致含笑道:“三弟,这下你也逃不过了!” 赵臻抿了抿唇,看向永泰帝。 永泰帝拈须微笑,眼神温柔,看向萧贵妃:“贵妃,致儿的王妃,你有人选没有?” 萧贵妃早和永泰帝商议好的,当即含笑道:“陛下,臣妾听说国子监祭酒钱信的长女性格温和,才德兼备,容颜美丽,斗胆请陛下做主,为致儿聘钱信长女为韩王妃。” 永泰帝心中早已有了决断,却特意看向曹皇后:“皇后觉得如何?” 曹皇后出身小户,其父曹源原是陕州秀才,因曹皇后才成为从三品高官,并无显赫背景,在宫中靠曲意侍奉永泰帝才得以存身。 见永泰帝与萧贵妃一唱一和,曹皇后心知这二人早商议已定,她哪里还会反对,当即含笑道:“陛下明圣,臣妾都听陛下的。” 永泰帝大悦,道:“既如此,朕就做主了,为致儿聘钱信长女为王妃。” 他接着道:“阿臻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迎娶王妃了——皇后,你有合适的人选么?” 曹皇后到底心存善意,看向赵臻,柔声道:“阿臻,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赵臻闻言,脑海里蓦地现出宋甜笑容灿烂的模样,心道:王妃是要与自己携手一生的人,须得与自己相处融洽,若是宋甜,倒也不是不行。 他知道曹皇后是在帮自己,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当即道:“启禀皇后娘娘,儿臣倒是——” “臣妾倒是有一个人选!”熙嫔打断了赵臻的话,起身笑盈盈褔了福,“新任沧州总兵秦业的小女儿,秀丽婉约,才德兼备,堪为豫王妃。” 熙嫔说罢,视线与萧贵妃相接,蓦地闪开,垂下眼帘。 “秦业的小女儿么?”永泰帝沉吟着道,“朕记得秦业可是在战场上救过定国公的命,阿臻娶了外祖救命恩人的小女儿,这也是缘分……” 赵臻凤眼微眯,扫视了一圈。 在座这么多人,却无一人会为他说话。 他的眼神过于凛冽,在座众人都是一凛——这豫王年纪虽小,却非池中之物,须得小心防范。 只有曹皇后和太子赵室,避开了赵臻的视线——他们母子自保尚且不易,哪里顾得上赵臻。 赵臻起身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这才道:“启禀父皇,秦业的小女儿曾在儿臣王府担任女官,因故被黜,实不宜再入豫王府。” 永泰帝最怕麻烦,见赵臻的亲事如此搅缠,心中不喜,道:“既然豫王看不上秦氏女,你们有没有别的人选?” 赵臻深深一揖:“父皇,儿臣才十六岁,正是研习文武之道以报国家之时,学业未成,事业未就,何必侈谈亲事?” 永泰帝看见赵臻,就想到了当年因为端妃作祟,自己与萧贵妃两情相洽,却生生被隔开,差点离散,当即喝道:“无知小儿,先成家,后立业,人之伦也,何必多言!” 萧贵妃等的就是这一刻,柔声道:“陛下且莫烦忧,既然豫王不喜秦氏女,再加上豫王年纪确实也不大,不如先挑选几个妾室,封为夫人,侍候豫王;至于选择王妃之事,以后再说也罢。” 永泰帝一和宠妃说话,声音当即变得温柔起来:“一时哪里有合适的人选?” 赵臻虽然烦人,却生得极好,若是临时找个容貌配不上他的妾室,怕是要被言官诟病。 萧贵妃看了熙嫔一眼。 熙嫔当即道:“启禀陛下,豫王府里有两位年轻女官姚氏和宋氏,俱家世清白,容颜上佳,不如都封为夫人,先放在房里侍候豫王。” 永泰帝看向侍立一侧的殿前太尉黄连:“黄连,你去传朕口谕,宣豫王府女官姚氏和宋氏进宫,让皇后和贵妃看一看。” 若是合适,再说封为豫王妃还是封为夫人。 待黄连领旨退下,永泰帝这才看向赵臻,见他默然而立,并无反对之意,这才觉得气顺了些。 他是天子,‘天子,即天也。春生秋杀,何所不可’,哪里容得赵臻反抗! 第47章 皇帝御前风云突变 她只想…… 宋甜正在藏书楼督促底下人一本本拂去书册上的灰尘, 得知消息,匆匆换了女官礼服去见前来宣旨的黄连。 黄连打量着眼前的这两个女孩子。 那个叫姚素馨的女官应是早得到了消息,虽然穿着大红通袖袍和湖蓝色马面这样的八品女官礼服, 可是发髻繁复,妆容精致,越发显得清艳贵气。 宋甜大概是突然得到消息, 虽然也穿着同样的八品女官礼服,却未曾严妆, 虽然眉目天然美丽,可是与姚女官相比, 却显得稚嫩了许多。 黄连心里有数了,宣了永泰帝口谕, 跟在一边陪同的陈尚宫打了个招呼, 便带了姚素馨和宋甜,乘了马车入宫去了。 宋甜和姚素馨被黄连送到了坤宁宫偏殿里候见。 偏殿里已经有一个穿着紫色衣裙的女孩子候着了。 宋甜打量那女孩子, 发现她肌肤洁白,眉目秀丽,颇有江南女子的温婉, 不由多看了几眼。 那女孩子见宋甜看她, 便对着宋甜笑了笑。 宋甜也笑着微微颔首。 姚素馨只看了那女孩子一眼,便不再多看了。 韩王早安排好让她做豫王妃, 今日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因此宋甜不足为惧, 只是这钱氏会成为未来的韩王妃, 却着实可恨。 宋甜发现了姚素馨的异常,心道:难道姚素馨认识这紫衣少女? 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官走了进来:“陛下宣姚女官、宋女官、钱姑娘觐见!” 待姚素馨、宋甜和钱姑娘行罢礼, 这女官才道:“请姚女官、宋女官、钱姑娘随我来。” 宋甜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随着负责传唤的女官出了偏殿,往正殿而去。 永泰帝打量着眼前这三个少女。 即将成为韩王妃的钱氏不是三个人中最美的,却是最有底蕴的,她的祖父是江南文坛领袖钱世珍,父亲是国子监祭酒钱信,赵致背后已经有了定国公府等武将出身勋贵的支持,若是娶了钱氏,就能得到整个文官集团的支持,岂不是四角俱全? 永泰帝不禁微笑起来,又去看豫王府的两位女官。 其中那位姚女官,的确十分美貌,堪堪配得上赵臻。 他又去看那位宋女官,却皱起了眉头:这宋女官美则美矣,可是也太小了吧?! 有十四岁没有? 永泰帝看向面无表情立在一侧的赵臻,再看看穿着女官礼服有些弱不胜衣的宋女官,不禁眉头紧锁——这两个,一个身材高挑,却是个倔头倔脑的小孩子;一个美貌精灵,却是个满脸稚气的小丫头——这俩人倒是般配,只是太像过家家了,得再等几年才能圆房。 皇帝不说话,整个大殿里都静了下来。 曹皇后心知钱氏是萧贵妃母子早就看中的,是赵致夺嫡的重要筹码,心中警惕,看着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钱氏,心里思索着应对之法。 萧贵妃倒是没想到这个宋甜居然如此美貌,明明眼睛、鼻子、嘴巴也就那样,眼睛太大了,鼻头太肉了,嘴唇略厚,可是凑在一起就说不出的好看,眼睛亮晶晶,鼻子挺可爱,嘴唇像花瓣,整个人像小仙女似的,一下子就把姚素馨给比成了庸脂俗粉。 她看了儿子一眼,觉得不该把这个宋甜选进来的,怕是会夺了姚素馨的宠爱。 永泰帝看了一边侍候的黄连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