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之漂亮泥瓦匠 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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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旧楼 陶南风回来的第二天, 陶守信打开女儿送的茶油,炒了一盆小白菜。 山茶籽的草木香气四溢,在小红楼的楼梯间里飘散开来, 引来左邻右舍探头出来打听。 “这是谁家在炒菜?这么香。” “不像是菜油, 菜油有股子青气味。” “也不是猪油,猪油要浓厚些。” 眼下油、肉、鱼都是凭票供应,难得有口好吃的,谁家做点好吃的都会互相打听。 教授楼一梯六户,除两户回老家过年, 其余三户一下子就找到陶守信家。 “老陶,你们家炒菜用的是什么油?在哪里弄到的?” 陶守信系着围裙, 右手拿着锅铲, 打开门就看到邻居们挤到自家门前,你一言我一语地好奇询问。 他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家南风带回来的, 说是农场自己榨的茶油。” “唉哟~茶油, 这可是好东西啊!” 住对面的王家阿婆一听就乐开了花, 提高音量喊:“南风, 南风你回来了?有茶油分点我啊。” 陶南风听到动静, 从屋里走出来, 笑眯眯地应了一声:“王奶奶, 您家有油壶没?拿来我把油分点给您。” 陶南风回来之前向北给了十斤茶油票, 她力气大, 一口气都拎了回来。 分油?这一下可把整栋楼的邻居们高兴坏了, 都从家中拿来玻璃小油壶, 从陶南风这里分几两油。 大家都有分寸, 没有多要, 而且拿油壶过来的时候都会送点小东西,蛋糕、面包、小菜、糖果……毕竟现在什么都凭票,物资紧缺。 茶油虽说是农场自产,但千里迢迢拿回来不容易呢。 拿到茶油的邻居闻着那香味,都有些陶醉:“唉呀,这茶油质量是真心不错。陶南风你们农场真好,一口气分这么多油,这下过年炸肉丸、鱼丸就不缺油了。” 陶南风和陶守信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太好意思。父女俩都是厨艺小白,哪里懂什么炸肉丸、鱼丸。 陶守信对王阿婆说:“我家里还有些肉,明天请您帮我们炸点肉丸子可以吗?油我出。” 王阿婆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过年吃炸货,这是江城的传统。只要有油,面窝、翻饺、糯米鸡、油饼、肉丸、带鱼……一切皆可炸。 陶守信用两斤茶油换来对门王阿婆的年货支持,将他从厨房里解放出来,挺高兴。王阿婆闲着也是闲着,出点力气换来两斤茶油,更是喜得合不拢嘴。 皆大欢喜。 王阿婆的儿子欧阳丞是江城建筑大学土木施工专家,朴实平易,两家门对门,是看着陶南风长大的长辈。 欧阳丞是个老派读书人,尊重隐私,从不与人讨论家事,与陶守信君子之交淡如水。倒是他的母亲王阿婆眼睛毒,悄悄跟他说过冯春娥、陶悠眼神太过灵泛,恐怕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王阿婆活了六十多岁,什么人没有见过?她也曾隐晦地提醒过陶守信,多关心陶南风的学习与生活。只是那个时候陶守信被冯春娥的殷勤、温柔所惑,没有领会老人家的真实意图。 现在陶守信与冯春娥顺利离婚,把陶悠赶出家门,最高兴的人莫过于王阿婆,看到陶南风又从农场回来探亲,喜得拉着她的手连连夸赞。 “漂亮,南风越大越漂亮了,看来在农场日子过得不错。现在城市里什么都要票,吃的喝的都不方便,你们农场自产自销,有油有肉有青菜,多好哇~” 陶南风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手,礼貌地回应:“王奶奶身体也越来越好了,今年在家过年啊?” 王淑珍越看她越喜欢,悄悄说:“南风现在有对象没有啊?我那两个孙子你看不看得上?要不……” 话未说完,却被她媳妇一把拉了回去,笑容十分勉强:“妈,家里一堆事,您怎么还在别人家聊上了?快点回去做饭吧。” 等把王阿婆拉回家,她媳妇咬着牙说:“妈你在做什么?我儿子根正苗红,前途远大,怎么能娶一个母亲是地主成分的姑娘?陶教授家里一堆乱糟糟的事,你千万别去凑这个热闹!” 王淑珍张了张嘴,终归是长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在这个论出身的年代,陶南风再好又怎样?周红缨这一番话说下来,代表的是大多数知识分子家庭的想法。 陶守信别的事情懵懂,对于女儿的事情却十分敏感。见欧阳家的夫人急惶惶把王家阿婆拖走,生怕自家儿子和陶南风扯上关系,心中难受得很。 他颓然坐回椅中,暗自内疚,恨自己拖累了南风。 陶南风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微笑着哄父亲:“爸,你觉得我们农场的茶油怎么样?” 陶守信打叠起精神,看着摆在饭桌上的那一大壶茶油:“油好,只是这包装有点寒酸。” 十斤茶油装在一个普通的白色塑料油壶里,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看着很不起眼。 陶南风眨了眨眼睛:“要不,我们来给茶油设计个包装吧?您画好了,我去找个印刷厂印一点,贴在油壶上,送礼也显得热闹喜气是不是?” 陶守信一听有道理,顿时来了兴趣,站起身道:“走,我们到书房去。” 刚才的那一点怅然瞬间被丢到脑后,陶守信教授在书房铺开白纸,拿笔开始勾画。陶南风站在一旁,时不时提点建议、出出主意,一上午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等到定稿,看着白纸上的包装设计——苍翠青山背景、一朵漂亮的山茶花鲜艳欲滴、秀峰山茶油五个字苍劲有力,陶南风与陶守信相视一笑。 ——现在粮油公司的茶油哪有这么漂亮的包装? 父女俩忙忙碌碌、高高兴兴过了两天。 父女俩聊天的时候,陶南风提到想系统学习建筑力学与结构的相关知识,陶守信到学院图书室找了几本专业书交给她,嘱咐她好好研读。 陶南风一看,《理论力学》、《结构力学》、《材料力学》、《砌体结构》、《钢筋混凝土结构》、《钢结构》 ——好家伙,六本厚厚的教材,翻开来看一大堆专业术语,一看就很艰涩。 她苦笑着看向父亲:“爸,这么多书,我怕是要学一年。” 陶守信板着脸,非常严肃地教育女儿:“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既然在基建工作中意识到自己学识不足,那就得好好学。不然……你以为基建科科长那么好当?” 陶南风挽着父亲的胳膊撒娇:“好好好,爸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学的,您放心吧。” 难得女儿撒娇,陶守信一颗心都要化掉,绷着的脸再也撑不住,笑了起来,既有无奈又有宠溺。 “你呀你呀,南风你要知道,基建项目责任重大,不仅要实用、美观,更重要的就是安全,结构工程的专业知识你是应该系统性学习一下。” 父女俩正有说有笑,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笃笃笃……”夹杂着一个怯怯的声音,“请问陶南风在家吗?” 陶南风一愣,急急跑去开门。 门一开,萧爱云看到她,眼泪便流了下来:“南风,我……我想回农场。” 陶南风将萧爱云领进屋,转头向父亲介绍:“爸,这就是萧爱云,我在农场最好的朋友。” 听到萧爱云这个名字,陶守信“哦”了一声,客气地点了点头:“请坐,我去倒茶。” 萧爱云一肚子的委屈,见到好友忍不住掉下眼泪,见到好友的父亲,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擦干眼泪,乖乖地喊了一声:“陶叔叔。” 陶南风原本和萧爱云、胡焕新约了明天一早碰头,现在萧爱云提前过来寻她,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事,忙问:“萧爱云,你怎么了?” 萧爱云坐下,待喝过陶守信递过来的热茶,一双手暖乎过来,这才开始讲述回家这两天的故事。 萧爱云兴高采烈地回到家,没想到下乡插队两年半,家里早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毛巾厂的老宿舍不大,两室一厅的筒子楼,住着一家六口人,逼仄得很。以前是父母和弟弟一间屋,四姐妹一间屋,人多、地方小,居住条件很差。 原本想着这么久没有回来,父母家人一定非常想念她,不说条件有多好,怎么也得给她安排个地方睡觉吧?哪想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大姐成了家,丈夫也是毛巾厂的子弟,婆家兄弟多,根本没有房子给他们住。夫妻俩在等单位分房,这段时间先暂且住在娘家。只得把原来四姐妹住的小房用布帘子分隔成两小间,大姐夫妻俩住里头,二姐和四妹住外头。 现在萧爱云一回来,睡在哪里就成了问题。 客厅很小很小,根本安置不下一张床,萧爱云只得和二姐、四妹挤一张小床,和大姐夫妻俩只隔一张布帘。 房间又闷又挤,还得忍受二姐的嘲讽。 “你一个人在外面逍遥自在多好,干嘛回家来受这份罪?你不是现在当上了公办教师吗?一个月四十几块的工资,可比爸妈舒服多了。放着好日子不过,回来和我们挤一张床,真是见了鬼!” 萧爱云气不过,和二姐吵了起来:“你以为我想回来?当年你们谁都不想上山下乡,撺掇着我报名,现在过年了还不兴我回来探望一下爸妈、尽尽孝?” 怀孕的大姐在一旁听着烦,叉着腰就和她吵了起来:“要不是你抢着报名,也不会留下我和你二姐在这里受罪。待业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顶了妈的班在毛巾厂上班,每天累得要死,一结婚又要生孩子,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你回来做什么?是要向我们炫耀你当上公办老师工资高、待遇好吗?还带什么茶油、玉米回来,臭显摆!你要真有心,不如每个月把你的工资寄一半回来,也让妈喘口气,不要那么累。” 萧爱云边哭边对陶南风诉苦:“我坐了这么久的车回来,没想到被两个姐姐骂得狗血淋头。可是……我舍不得我妈、我妹啊。 你不知道,我妈被我大姐吵得头昏,提前退下来让她顶职上班,我妈现在成了全家人的老妈子,明明只有五十岁,背都有些驼了,模样已经老得不像样子,看上去像六十几岁。 我小妹现在读初三,成绩很好,咬着牙说要读书考出去,可是我爸妈根本不肯再供她读高中,想把她送到亲戚家带孩子当保姆。小妹昨天抱着我一直在哭,求我帮帮她,说她想读书,不想当保姆。我这心里真的好难受!” 陶南风第一次听说工人家庭的父母想把女儿送去给人家当保姆的,瞪大了眼睛。 “你爸妈是毛巾厂的正式职工,你姐、你姐夫都是工人,怎么会想到把小妹送出去当保姆呢?这传出去不被人骂死?” 萧爱云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只要一想到家里这堆烂事,她就觉得嘴里发苦。 “他们肯定不会对外说是当保姆啊,只说是亲戚家现在生了儿子,忙不过来。小妹今年十四岁,勤快能干,所以让她去帮着带带孩子。 这帮忙带孩子,管吃管住,每个月还有五块钱,所以我爸、我二姐都说好。我爸想省饭钱,我二姐想一个人睡一张床,都是自私的人!” 陶南风听到这里,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劝慰,她让萧爱云坐下来歇口气,转头到书房征求父亲的意见:“爸,咱们家屋子大,要不让萧爱云这段时间和我住一间屋,可以吗?” 陶守信知道女儿心肠软,又看萧爱云和她是知青同伴,感情深厚,便点头同意。 陶南风走出来对萧爱云说:“这样,你先住我家,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农场,好不好?” 萧爱云一听,眼泪掉得更厉害了:“谢谢,谢谢!” 下午陶南风跟着萧爱云一起去江北拖行李,亲眼目睹毛巾厂破旧筒子楼的建筑,这才深深体会到萧爱云的不容易。 五几年盖的老房子,昏暗狭窄的楼梯间,门口堆着蜂窝煤、柴火、鞋子,楼道里飘散着各种旧物沤出来的酸味。 虽说是两室一厅,那一间客厅却小得只能摆下一张饭桌,两个卧室、一个厕所、一间厨房,一间六口,衣服、桌椅板凳、被褥、书本、旧纸箱……四处堆放着个人物品,根本无处下脚。 陶南风一身格子呢外套,腰间束一根同款腰带,亭亭玉立,站在门口简直艳光四射,耀得萧爱云的家里人睁不开眼睛。 听说萧爱云要搬去和陶南风同住,她爸毫不在意地说了句:“你结交了阔气的朋友,有个依靠也好。过年记得回来吃顿年饭,给父母送点孝敬。” 大姐挺着个大肚子,阴阳怪气地说:“老三现在出息了啊,咱们家屋小容不得这尊大佛。” 二姐上上下下打量着陶南风:“你家要是大,我也跟着一起去住吧。我大姐结了婚,隔着个布帘睡觉真是不方便。” 陶南风转过脸没有理睬她,对着正拉着母亲、小妹的手掉眼泪的萧爱云说:“你收拾好了就出来,我在门口等你。” 说罢,陶南风走出这栋让她压抑的宿舍楼,抬头看着灰蓝的天,内心涌上一阵说不上来的情绪。 相比萧爱云,自己其实算是幸运的。虽说继母不慈,但家庭条件优渥,从不为衣食住行操心。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这一刻,陶南风深深感受到这句话的内涵。若能住上宽敞明亮的宿舍楼,或许老百姓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