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亦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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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之前,二人在天都峰巨石之上,相对而坐,相对而视。多吉忽然一挥宽大的僧袍,卷起云海朵朵白莲。远远望去,端的是有两位世外高僧。 只有悟虚与多吉各自心中清楚,有些事情,终是要说个明白。 当日在五台山大灵鹫寺,悟虚将赵彤暗中传来的机密告诉多吉,多吉随即禀告给了师尊八思巴大师。这几日,多吉陪悟虚一同参拜峨眉山、九华山,想必是八思巴有法旨传来,不然,多吉便不会突然顺势现身于李秉澄、梁晓如面前,询问轮回印之事。这也没什么。 但从头到尾,多吉都未曾与悟虚提及八思巴有何法旨。这对于结伴而行的师兄弟来说,却是显得有一点点生分了。毕竟,轮回印之事,还是悟虚主动告知多吉的。 这且不说,悟虚方才可是真真感应到,多吉要杀了敖吉。其理由,却是敖吉三番四次对自己不敬。但悟虚,其实是和东海龙族关系颇好的。先是救过敖枫,又救过鬼龙,又救过那可怜的龙王三太子,海相助敖青逼退过李秉澄、梁晓如。这些,悟虚都与多吉在五台山大灵鹫寺提及过。 而昨日,多吉以敖吉对自己不敬为理由,要当着自己的面,将其打杀。这是要断了自己和东海龙族的良好关系?大是大非面前,帮自己表明态度和立场? 当然,也许是悟虚多虑了。但总是觉得多吉的表现有些反常。 这些,不可说,怎么问?悟虚不知道,只得沉默地坐在那里。 沉默,有时候,也是一种态度。 多吉见此,微微叹了口气,“轮回印之事,师尊有法旨传下,言道可能事关本教尊者,莲花生大士。还特意诸嘱咐,莫令师弟牵涉到其中因果中来。” 悟虚回想起自己几次与莲花生大士之间的感应,莲花生大士都是半身是火,半身金光,珈跌坐于残荷莲座之上,似乎情景不妙,便说与多吉听。 多吉合掌道,“师弟可知,莲花生大士,在天外天失踪了。如今大日宗,乱成了一团。师弟所观想到的情景,似乎与师尊所观想到的完全一致。不知师弟入定观想中,莲花生大士,可有何言说。”一边说着,一边用焦急而又期盼的眼神望着悟虚。 悟虚沉吟片刻,摇摇头。莲花生大士,一次,说了一句真言,却被潘若雪和李林甫打断;一次却是上次潘若雪问起玉簪是否乃是赵彤与自己的定情信物之时,莲花生大士忽然显灵,借诸自己之口,说得却是,“出家之人,哪有什么定情信物。” 出家之人,哪有什么定情信物?多吉缓缓念道,不得要领,陷入苦苦沉思之中。 悟虚淡淡一笑,“莲花生大士,当时估计是不欲潘若雪知晓轮回印之事,这才借师弟我之口,说出此语。” 哪知多吉听罢此言,脸色大变,浑身一颤,似乎不敢相信。 悟虚见状,正要开口询问,多吉复又低头一合掌,“南无世尊释迦摩尼佛。” 悟虚却是不好再问,转过话题,“师兄,方才,为何要杀敖吉?东海龙族虽然入侵江南,但照师兄所说,不过是为了凝聚妖气,扩充妖修实力,完全开启阴罡峰。此举,不但是佛道儒默许的,而且东海龙族因此还分担了不少张士诚、方国珍,乃至我那师弟朱元璋的杀业因果。” 多吉听罢悟虚此番疑问,轻声念诵了几遍六字大明咒,方才抬起头来,看着悟虚,缓缓说道,“敖吉几次三番对师弟不敬,更是差点阻碍师弟晋升真人,师兄便是因此要杀他。” 悟虚也微微抬头,看着多吉。 天都峰高耸入云,人迹罕至,唯有云海如莲动。 良久,悟虚俯身,行那参佛的三叩九拜之礼。多吉上前,扶起悟虚。悟虚抬起头,眼角微微湿润,“多谢师兄。” 多吉扶着悟虚,望着朗朗晴空万里,诵道,“观音菩萨妙难酬,苦海常作渡人舟。”顿了顿,复又说道,“师弟,你法界本尊乃是观音菩萨。人世间四大菩萨道场,我与你重逢于五台山,一路参拜。” 悟虚立刻言道,“如是,师弟且请师兄东海普陀一行。” 二人遂飞出黄山,朝着东海而去。 。。 宣城沦陷,城中居民,余生者,不过十之一二。一夜之间,应天府所有要塞城池,尽皆加强了戒备守卫,而原本就不多的城外之人,更是在随后几日,恐慌般涌入。 一时间,座座城池,外面几无人烟,形同孤城。好在,借助那些修士,城池之间,还可以通讯联络。而城池中,又是人满为患,缺衣少食。 恍如末世! 这且暂不说它。所谓有来有往,朱元璋集合文武臣属,和各方正道修士,联席商议,要予以反击。此刻,释海尚未出关,白莲教宋昭仪一部已经战死沙场。出征之事,便落在了道门和儒门头上。恰好郭敏主动站出来,宣说儒门大义,要以天下为己任。 朱元璋心知,这多半是马灵华的安排,或者是儒门对自己召集三百儒生抄写佛经安排的投桃报李,当即拜郭敏为太平将军,许其随意抽调一应军士物资,择日出征。 郭敏遂,抽调了军中三千白莲教众,带领一干依附浩然峰的修士,奔赴要将刚刚被东海龙族夺下的宣城给夺了回来。 那李秉澄和梁晓如,得了星云竹,齐齐飞回杭州府,闭关去了。那敖吉,被多吉打了一掌,修为大降,见应天府派军杀来,坚持了几日,便忍不住,传讯求援。 杭州府,钱塘江畔,一座崭新的宫殿中,沈昌岐听着下方军士的禀报,冷笑连连,“先前,意气风发,说什么所向披靡,怎么如今却是急报求援来了?悟虚大师与那多吉大喇嘛,还有那观星宗李秉澄、梁晓如,皆是真人修士,敖吉瞎搀和,却是咎由自取。” 旁边中岛美雪子,挥挥手,示意那名军士和左右宫女退下,言道,“悟虚大师如今在黄山,你我要不要和其会面?” 沈昌岐,沉默片刻,“如今,却是不是最佳时机。” 中岛美雪子复又笑道,“听人说,悟虚大师,早先和那个郭敏过从甚密,美雪子倒是想看看是何等佳人?” 沈昌岐哈哈大笑,伸手轻抚着偎依在怀中的中岛美雪子脸颊,“夫人,不会真的喜欢悟虚大师吧。却叫本太子,情何以堪?” 中岛美雪子,娇嗔道,“沈君不可胡说!” 沈昌岐头戴紫金冠,身披玄袍,全身缭绕着淡淡的鬼气,遥望着宣城方向,冷然说道,“郭敏,东极岛,昙花仙子,喜怒无常,却深得赵浩然欢心。当日,张士诚本是求其为王妃,却被其生生拒绝,最后硬是压着腊梅仙子潘若雪,屈尊下嫁。”言语之间,似乎有回忆起自己在东海妖盟之事。 沈昌岐,本是东海妖盟修士;但这个身份,随着东极岛赵浩然、陆子虚、罗归一三人遴选可塑之才,前往庐山,便已经没了意义。沈昌岐,作为落选者,或多或少,还是有些遗憾和怨恨的。何况那龙王三太子被赵浩然三人,折磨得欲死欲仙,涛涛恨意,死都不散。沈昌岐,吞噬了龙王三太子神识,自然也或多或少受到影响。 是以,对于东海妖盟,沈昌岐自然是怨恨居多。对于郭敏这样的,当日在东极岛风光无限的人,自然也是抱有浓浓的敌意。 这些原委,中岛美雪子,也略知一二,便笑道,“沈君,倒是可以一去,灭灭昔日昙花仙子的威风。” “也罢!”沈昌岐站起身,“宣城乃是首战之地,不容有失。你我便去会一会那郭师姐!” 。。 宣城城外北面,绵延十余里的军营中,一杆大旗竖起,迎风招展,上有五个大字,“太平郭将军”。 大帐中,郭敏依旧是一身儒生装束,不着片甲,风流倜傥地坐在那上方,一边玉扇轻摇,一边对着下方左右几名灰头灰脑的将领说道,“先前已经探明,城中并无真人修士,本将军又将那东海龙族四太子打得口吐鲜血,不敢应战。如此有利局面,尔等却是屡攻不下,是何道理?” 朱元璋治军甚严,郭敏以主将身份问话,那几名将领,全都单腿跪在地上,嗫喏不敢言。 抵达宣城的当日,郭敏便带着一群修士与敖吉等人,在城外大战斗法。 那敖吉虽不是真人修士,但因为是龙族,若在平时,倒也不惧。但被多吉打了一掌,跌落天都峰,修为也跌落到凡尘七层左右。来不及疗伤,郭敏又率军攻来。 斗了几个回合,敖吉,便化作本体。一瞬间,一条长约百丈,身粗三尺的蛟龙,金爪黑鳞,在半空中,一边咆哮,一边飞绕游走,两只眼睛犹如两个大灯笼,在云雾间,闪动着红光。郭敏纵身,飘飞到云层上,手持玉扇,袖袍随风微摆。 敖吉龙首昂起,一口灼热的金黄色龙息喷出,如毒雾如铁水,朝着郭敏急速飞去。郭敏右手玉扇一荡,金黄色龙息便倒卷回去,左手作掌,微微举至肩齐,渐渐如玉石一般,半空中的云气为之一收。 云从龙,龙借云。敖吉游走在空无片云的高处,犹如没穿衣服的国王一般,恼怒地长啸一声,扬起双爪,如飞变幻,荡起无数金光,排山倒海一般,朝着郭敏击去。 郭敏,将手中玉扇一转,便有七枚青色短剑飞出,在身前结成莲状剑阵,缓缓旋转,一道道青色剑气散发出去,纵横交错,将那片金光悉数绞灭。 却见敖吉忽然收回双爪,靠在一起,然后猛地大喝一声,又从胸前齐齐推出,一个拇指头大小金黄色光团射出,滋滋作响。郭敏微微一惊,“掌心雷?” 敖吉狞笑道,“天外天的掌心雷,不炸死你,也要让你这个贱人花了脸。”正是从敖吉花了高价从李秉澄、梁晓如那里学来的掌心雷雷法。 郭敏冷哼一声,“是么?那你也试试本真人的掌心雷!”说罢,一直举在半空的左手掌心处白光一闪。 敖吉本能的感觉到一阵危险,正要一个神龙摆尾,却忽然胸口一阵剧痛,浑身如电击,不由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叫声,但这叫声却被随后响起的雷鸣声淹没。旁边的东海龙宫修士,急忙飞了过去,架住快要跌落在城楼的敖吉,一边连声说道,“快快启动防御阵!” 顿时,宣城四面城楼上浮现一层蓝色光晕。郭敏将七枚青色短剑,齐齐刺去,见那蓝色光晕,如海面荡漾,便又冷笑道,“东海龙宫的海澜结界!”便收了剑,取出一卷非绢非帛的书卷,散发出莫名的气韵。此物一出,城内城外的目光全都为之吸引住 便见得,郭敏站在上空,犹如谪仙一般,整个人似乎飘渺无比,玉石一般的左手,缓缓朝着那书卷拂去,一道道云气,从掌心喷薄而出。那云气,带着一层乳白之色,虽不是清水,但给人的感觉却是纯净无比四个字。 那书卷在乳白色的云气缭绕中,渐渐泛起淡淡的红光,朝着那海澜结界徐徐飞去。待临近城楼结界之时,已经变得如同一团火焰一般,散发出恐怖的高温,一个个玄奥的红字,不断浮现,仿佛一星星火苗,不断溅射出来。 敖吉面色大变,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跳了起来,高声叫道,“增派结界人手,准备迎战!” 话音刚落,海澜结界便被那团如熊熊烈火的书卷,砸开一个近百米的大洞。 郭敏在空中,把手一挥,军鼓震天,早已准备好的军士,架起云梯,从这个百米洞口,杀入城楼。 但,宣城却是没有攻破!因为,洞口口径虽然百米,但实际还是太小,,三千白莲军士却一次只能进去数百人。城中东海龙族的修士,不弱,与进来的数十名名儒门正道修士一时难分胜负,但区区数百白莲军士,却是被围堵在城楼,令后续的部队,进不去。是以,几个时辰之后,在空中操控那书卷之物,维系结界裂缝的郭敏,不得不下令,鸣金收兵。 如此几次,郭敏表面云淡风轻,内心也有点急躁起来,这一日,索性暂停了攻城,将几名将领召至大帐,好一顿训斥。 见下方跪着的几名将领,一直不说话,郭敏说到最后,伸出芊芊玉手,将大案重重一拍,“当日,本真人,也曾和你们那太平兴国*师,如今的左护国禅师悟虚大师一道,在栖霞山下,传授诸般阵法。也曾多次听闻,尔等白莲教,个个号称勇猛无比,战力称雄。怎么如今,却是连一个小小的宣城也久攻不下?!” 半响,方有一个方脸大汉,抬头毅然说道,“启禀将军,我等虽有演练成熟的阵法,但却缺乏主持大阵之人。还望将军,速速调来白莲教长老。如此,我军阵法方能显威,不惧东海妖术。” 大凡阵法,总是需要有居中协调主持之人。悟虚和释海,传授演练的佛门阵法,便是指定由诸长老来担当此任。郭敏此次抽调了三千白莲教众,却独独不要一个白莲教长老。那些白莲教众,迎战东海妖军,摆出阵法之后,才发现,缺了长老,便缺了主心骨,便缺了阵眼,阵法运转起来,竟然犹如无根之水,成了花架子。 郭敏听罢这名方脸大汉的说辞,淡淡一笑,“原来如此。千错万错,都是本真人的错。”忽然大喝一声,“来人!”便有两名军士应声而入。 郭敏玉指指着这依旧半跪着的方脸大汉,“拖出去,砍了!” 那两名军士,显然也是白莲教中人,听得郭敏如此命令,明显愣了愣;下方那些跪着的将领,也全都抬起头,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郭敏,看在眼里,对着那两名军士葱指一点,冷哼道,“尔等难道不听将令?!” 郭敏当日在空中独战蛟龙,七剑如莲,掌心生雷,书卷化天火,在众人心里已经留下不灭印象。那两名军士,如今被郭敏手指一点,吓得一个哆嗦,便不再犹豫,缓缓朝着那方脸大汉走去。 莫说是这两名军士,便是跪在那里的那几个将领,望着郭敏及其左右修士,也生不起反抗之心,只是依旧跪在那里,苦苦哀求。其中一位年长者,急声说道,“郭真人,赵将军,平素总是冲锋陷阵第一人,其勇猛便是吴王和释海大师也亲口称赞过的。还望郭真人,宽恕一回。” 郭敏面色如寒霜,只是冷笑不语。 那两名军士,拖延了一阵,见郭敏始终不松口,只得上前将那方脸的赵将军两手按住,拖出帐外。 不一会儿,那赵将军血淋淋的首级便呈了进来。郭敏又下令,言其怯战,动摇军心,将其首级挂于营门,以示警戒。全军上下敢怒不敢言,过往营门,尽皆悄然抹泪。 正所谓 出家无有定情物,白云悠悠莲如君。 仙子下凡亦无情,战了蛟龙斩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