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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长时间的恐惧,也会给人体造成伤害。我是唯物主义者,但在这样的环境中,还是会脑补一些妖魔鬼怪来吓自己。 夜幕渐渐降临,不同于城市的夜晚,光线在天穹下折射,形成一片朦朦胧胧的光幕;乡村和野外的夜晚是纯粹的黑色,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我伸出手放在自己的眼前,完全看不到手指的动作。如果不是还有星光,我几乎要怀疑自己已经瞎掉。 哪怕有着星光,那星光也只能点亮自己周围的一小片天幕,它地光芒无法让地面上亮起来。 山风飒飒,穿过树林溪谷的时候,被地形撕扯出奇怪的声响,让人毛骨悚然。我裹紧衣服,缩在岩棚一角,期待着这个夜晚赶快过去。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但很快就惊醒,心惊肉跳地看着不远处正在缓缓停滞下来的泥石流带。一旦栽进去,就再也浮不上来了。 肚子里火烧火燎,喉咙干渴,从出生到现在,我从未受过这样的哭,委屈得要命,也害怕得要命。 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不能哭,不能害怕。不然,就支撑不到有人来救我的那一刻。 这里毕竟是越城附近,泥石流的动静这么大,一定会引起重视。而方萌萌知道我在别墅,一夜不归,手机又没法打通,别墅的工作人员一定会通知方萌萌。 多则四五天,少则两三天,一定能等来救援的。 但在救援到来之前,我只有半个三明治。 为了减少能量消耗,我只能尽量减少活动,让自己在岩棚的最里头睡过去,好忘记那难受的滋味。 这一夜其实根本就不算睡着,因为体力流失,我不断困倦地睡过去,又不断地惊醒,失望地意识到周围还是一片漆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东边的天空终于泛起一丝细微的光。我盯着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唯恐自己看错。 手腕上的表产自瑞士,程嘉溯留给我的纪念之一,质量好到即便经历了昨天的大劫,也还能正常工作。五点多,天亮到可以看清时间的程度,岩棚上的凹槽里积存了一些夜露,我用它来解渴,虽然也是一股土腥味,但总算滋润了一下焦渴的咽喉。 整个上午,山间依旧是寂静的,虫子在草窠里鸣叫,大自然自成一体,来自城市的人类在这里格格不入,被它所排斥。 等待中的救援还没有到来,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把三明治分成三份,细细吃掉了其中一份,连残渣都不敢掉在地上。 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越城已经因为我的失踪而天翻地覆。 下午在枯坐、饥饿和口渴当中度过,小腹的痛觉变得更加明显,但例假还没有到来。已经痛到了影响行动的程度了,这让我有点害怕,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 傍晚依旧枯寂而绝望,没有救援。 我开始设想自己死后被人发现的场景。作为长期和动物尸体打交道的生物学人,我很清楚动物死后的发展,希望有人找到我的时候,我还没有腐烂,或者已经白骨化了吧。 我张梓潼也算是轰轰烈烈活了一场,做到了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做到过的事情,享受过很多人一辈子没法想象到的东西,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一场意外死在距离越城不远处的山里。 本以为,我会在年老之后,自然衰亡呢。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用看着程嘉溯娶别的女人,和那个女人生孩子,用他们的幸福来刺我的眼了。 在山间度过的第二个夜晚,我开始发烧。最初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以为是自己体力流失太厉害,以至于格外怕冷。 但身体一边瑟瑟发抖,却在冒着汗,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发烧。很快,身体就热起来,黏黏的汗水粘得衣服贴在身上,又加剧了不舒服的状态。 我不断打着寒噤,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说不清究竟是累的,还是病到晕倒。 第二个黎明到来时,我强撑着吃掉了第二份三明治,在高温中,它们已经有点变质,但总比没有的好。 谁知道吃下去没多久,我便开始反胃、呕吐。 这下,是真的活不成了吧在这种地方没法补充身体的水分,发烧和呕吐又让水分大量流失,堪称雪上加霜。 大概是高烧造成的幻觉,我仿佛听到了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不管是幻觉还是真实,我都依照理性的规划,勉强支撑起虚软的身体,用石块把外套压在岩棚靠外的位置。 由于头晕得厉害,中间差点掉进深沉如沼泽的泥浆中,好在向后倒了一下,坐住了。 吓出了一身冷汗,清醒片刻,便又迷糊起来。 烧得太厉害,什么样的幻象都出现了。我甚至在幻觉中看到程嘉溯,他看着我的眼神,仿佛看着珍宝失而复得。 但我很清楚,他是不可能再这样看我的。 我伸手摸摸他的眼睛,那一抹深碧色里蕴着惊惧的痛楚,随即便坠入深深的黑暗当中。 正文 225 选择 黑暗,冰冷。 整个世界都没了光,更没了热度。 只有不断的沉沦,沉沦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自己已经死去的时候,寒冷忽然消失,坠落的趋势被止住,我落到了地上,仍然处在无限黑暗当中。 有什么温暖的事物包围着我,让我感到安心。于是我想要歇一歇,因为我已经很累了,累到完全走不动了。 尽管寒冷不再,可从小腹传导到全身的痛感还在,我只想躺下来,好好休息一下。 可我无法休息,有紧迫的事情追赶着我,它强迫我向前走,不许停下来,不能停下来。 走了好远,我委屈极了,也累极了,一步也不想再走了。可就在这时候,无边黑暗中爆发了一束光,它是那么弱,仿佛下一瞬就会被黑暗所吞噬,可它又那么坚强,始终不曾消失。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知道应该追随它。 身上很疼,我也很累,但我还是抬起脚步,一步一步地向它走去。 那束光在黑暗中渐渐扩大,亮到让人睁不开眼。 我闭闭眼,又努力睁开,想要看清楚光晕里头究竟是什么。眼皮沉重得像是有人用环氧树脂将它们粘了起来,我心里一急,总觉得如果不赶紧看清楚,就会错过重要的东西。 焦灼中,我忍不住流泪,快点,快点睁开眼睛!快点让我看清楚那是什么! 然后,眼睛睁开,我看到了世界。 男人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嗡嗡的回音,闹得我头疼。我皱着眉,调整眼睛焦距,觉得眼前这个人有点眼熟。 真像程嘉溯啊,现在的救援人员都长这么好看了吗? 不过这个人比起程嘉溯还是有差距的,程嘉溯不会脸颊凹陷到脱形的程度,更不会允许自己胡子拉碴、双眼布满红血丝地出现在人前。 考虑到这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眨眨眼,说:谢谢。 声音哑得像一片压在百科全书里十年的干燥银杏叶,稍有风吹草动就要破碎。我不禁害怕这种恐怖片似的音效会吓着这个救援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