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血压60、40，患者全身严重挫伤，请立刻空出手术室！」

    「这里有昏迷的儿童，需要马上进行cpr，请求支援！」

    「瑞草洞车祸的伤患五分钟内会抵达！」

    空气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味，急救人员和医生们匆忙的脚步声此起彼落，一床又一床的担架在空间里横行，各种数据仪器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急诊室。

    我靠在角落的椅子上，双手合十贴在额上，闭着眼拚命祈祷，身子不住地颤抖。

    距离娜瑛进入手术室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

    我什麽都做不了。

    我又滑下那该死的眼泪，嘴角嚐到一丝咸咸的泪滴。

    「别哭了。」

    徐灿荣不知道何时出现，不着痕迹地拿开我挡在脸前的手，递了几张卫生纸过来，柔声劝道。

    我抬起红肿的双眼看着他，过了几秒才将抽噎停下，叹了口气道：「你怎麽来了？」

    「你为什麽每次一见到我就是问我为什麽出现、要做什麽的理由？」徐灿荣轻轻蹙起眉，「重要的是我来了，你就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神，默默咬住了下唇。

    他又再一次看穿了我的焦虑，「你现在在这里担心她没有任何帮助，反而还会害自己体力虚脱。你这几天在学校承受那麽大的压力，又这样折磨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好处，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把救人的事情交给医生去做。」

    我低下头，「娜瑛是因为我才会出车祸。」

    「才不是。」徐灿荣叹息，「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你又不懂。」我别过眼低声道，那股罪恶感又袭上心头。

    他不打算和我吵架，沉默了几秒後起了身，放了一杯咖啡在我座位旁。

    「喝一点吧，至少可以暖暖身子。」

    他见我依旧冷淡，没再多说什麽，转身迈开步伐离去了。

    我又在那儿愣了许久，最後拿起那杯咖啡，走到电梯面前。

    电梯门打开後，我走了进去，这时却有一组担架被推了进来，我立刻动身挪至角落，好让医护人员全数进到电梯内。

    我将咖啡举杯，稍微用力靠着墙板站着，直到到达某个楼层後，医护人员把担架推了出去，我在几秒後跟着走了出去。

    『七楼西侧，内科重症病房。』

    我瞥了一眼墙上的标示，然後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看见大厅後门通往一处露天的空地，於是我起步走了过去。

    走到户外，我试着不再去想娜瑛的事，从口袋拿出一副耳机，插入随身听，点下播放键。

    轻柔的音乐在我耳边响起，我拿起咖啡饮了一口，随着旋律轻轻点头，不自觉地哼出歌词。

    『最後的吻，有香烟的味道，

    既苦涩又难过的香味，

    明天的此刻，你应该会在某处想着谁吧？』

    （宇多田光〈firstlove〉）

    这时突然有人从背後点了一下我，我将耳机拿下，转过头来，看见一个身材高挺的中年男子对我微笑。

    「同学，你是韩国人吗？」他问我。

    我感到不解，却还是点了点头，「对，我是。」

    他见我困惑的眉宇，摇了摇手笑道：「别误会，我只是因为听见你日文歌唱得很好，才好奇你是不是真的韩国人，刚才你唱的那首歌很好听，是宇多田光的歌曲吧？」

    我扯扯嘴角，却还是有些戒心，「请问你是？」

    「我想请你帮个忙。」他说，伸手指向不远处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奶奶，「那位女士是我很重要的人，现在差不多接近她要换药的时间了，但是我突然有急事需要赶去处理一下，可以麻烦你帮我带她回去708号病房吗？我马上就会回来。」

    我见男人诚恳的语气和神情，不像是在骗人，於是我答应了。

    男人匆匆离去，我将手中的咖啡喝完，丢进垃圾桶里，然後走向那位老奶奶。

    她的白发沧桑，脸上布满皱纹，整个人颓在轮椅上毫无精神，唯有那双眼睛散发着一股光芒。

    「奶奶，你好。」我走到她面前蹲下，微笑对她点了点头，「我带你回去换药吧！」

    「你是谁呀？」奶奶疑惑的问，盯着我的脸瞧了半天，最後露出笑容，「你好漂亮，是小奈吗？你穿的是高中的制服吗？你现在已经长这麽大了呀？」

    我还没反应过来，奶奶就伸出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

    我有感到有些唐突，但我知道奶奶没有恶意，於是轻轻拉下她的手，「奶奶，我不是」

    「是允柱要你来带我回去换药的吗？好、好，我们回去。」

    我看见奶奶丝毫没有发现她将我误认成他人，还沈浸在自己的喜悦中，我便打算暂时不戳破她。我淡淡一笑说：「好，我们回去。」

    我把奶奶的手放回她的腿上，瞥见她手腕处的纸手环写着一串名字：松井寿子。

    叫松井寿子，难道这个奶奶是日本人？难怪刚才听她的口音总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我抓上轮椅背後的握把，将寿子奶奶往病房的方向推去。

    当我把轮椅停在病床边，和刚进来的护士一起协力将她扶上病床後，我松了一口气。

    护士开始准备针筒和药物，而我找了病床边的一张椅子，正要坐下来时，寿子奶奶又开口对我说话，「小奈，你可以在这里陪我吗？换药的过程好无聊，我不想自己一个人。」

    我尴尬地笑了两声，然後抬起头看护士，护士微笑说：「你就陪她说说话吧，或是唱歌给她听也行，总之先分散她的注意力，不要让她专注在感受身体因为药物带来的反应。」

    我点了点头，「好。」

    我将椅子拉近床沿坐下，护士在床的一边替换点滴，而我握住奶奶的另一只手，柔声问道：「奶奶，你想听我唱歌吗？」

    寿子奶奶迷糊地喃了几声，然後傻笑着点了点头。

    我莞尔一笑，然後轻轻唱出〈firstlove〉的副歌。

    这首歌是我之前和世恩一起听到的日文歌，因为我们两个都很喜欢，所以我还特地去背了日文歌词。

    护士换药的时候，我有着充裕的时间唱整首歌唱给寿子奶奶听。她听着我的歌声，嘴角时不时的上扬，还会发出小声的咯咯笑声。

    寿子奶奶是个很可爱的人。

    换过药後没几分钟，寿子奶奶便昏沉睡去，护士告诉我那是药物的正常作用，要我不用担心。

    我正打算离开时，却看见那个男人站在门口处，。

    我一见到他，礼貌地鞠了个躬後说：「奶奶已经换好药了。」

    「谢谢你。」男人点了点头笑说，「你唱歌真的很好听，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又听到了。」

    我的双颊染上一层绯红，有些害羞的扯了扯嘴角说：「谢谢，不过奶奶好像把我误认成别人了，这是她的病症吗？」

    「嗯，她的脑部因为水肿而压迫到中枢神经，导致记忆和认知功能失常。」男人稍微压低了嗓音，「她是我在日本留学的时候认识的舞蹈老师，别看她现在这样子，年轻的时候可是日本数一数二的舞者呢。」

    我莞尔，并未立刻接话。

    「我要离开之前，她原本心情还很沮丧，但是她似乎因为你而感到很开心。」

    「能帮助到奶奶，我也觉得很高兴。」

    我和男人道别，离开病房之前回头看了寿子奶奶一眼，然後转过身去将门轻带。

    那天晚上，娜瑛的急救手术成功了，医生说她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仍然处於昏迷状态，需要转入加护病房继续观察。

    听见娜瑛没事的消息後，我心里的大石头才算放了下来。

    我看见娜瑛的父母赶到加护病房见她，我自觉没有脸面对他们，於是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徐灿荣则是以同校学生的身份过去和娜瑛的父母交谈了几句。

    过了半小时後，徐灿荣从病房走出来，转过头就看见蹲在墙边的我，不由得蹙起眉。

    「禹道妍，你在干嘛？」

    「不要管我。」

    他无奈地肉了肉额角，然後蹲下身，伸出手把一件制服递了过来。

    「这是在金娜瑛的书包里找到的，上面的名牌是你的名字，应该是你的制服。」徐灿荣淡淡地说，「拿去吧。」

    我愣愣地接过那件乾净且烫平的制服，脑海里想起那天娜瑛穿着我的制服跑走的模样，心里又升起一股愧疚感，眼角泛起酸意。

    徐灿荣看着我，轻声咋舌，「你不会又要哭了吧？」

    我斜睨了他一眼，「才没有。」

    这家伙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为什麽这麽了解我？

    「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你父母会担心的，先回家吧。」

    「那你呢？」我问。

    「我和你一起走。」

    我们那天一起走去医院对面的公车站，他的住处和以前一样在麻浦，和我现在的住家是反方向，但他却和我上了同一班公车，陪我走到家门前才离去。

    寒假开始後，我没有再去合唱团练习。

    我用身体不舒服为藉口推辞掉了许多活动，这阵子实在是发生太多事，我还陷在对娜瑛的愧疚里，根本没有心思去处理其他事情。

    我在家里待了一个礼拜，爸妈也没有多问什麽，直到灿荣打电话给我，和我说娜瑛醒了过来，我才把自己从低沉的情绪里拉出来。

    我们相约一起去了趟医院。

    其实我并不知道该怎麽面对娜瑛，我仍然对她心怀愧疚，而且她当天崩溃的模样深深震撼了我，我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或许我和她不要再见面真的会比较好。

    即使如此，我仍然想亲眼看到她好转的样子，哪怕只是在远处悄悄窥视。

    「不进去吗？」灿荣看我趴在病房门的玻璃上，双眼发直的盯着里面，狐疑地问。

    「嗯，我在外面看就好了。」我轻声说，正看着坐在病床上的娜瑛，她的身子相当消瘦，脸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的天空。

    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麽？是不是在怨怼我？

    透着玻璃窗口，我看着她那头乌黑的长发，不自觉在心里沉了一口气。

    有那麽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很自私，娜瑛都发生那麽严重的车祸了，我却在担心她是不是还记恨我。

    我好差劲。

    我将脸从窗口挪开，直起身子，看了徐灿荣一眼，勉强牵出一抹笑容。

    「你饿了吗？要不要去吃饭？」他挑了挑眉问。

    我点点头正要说好，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同学！」前几日那个男人快步跑到我和徐灿荣旁边，接着对我莞尔一笑，「还真的是你。」

    「啊，你是寿子奶奶的朋友？学生呃」我下意识地回道，却一时愣住，不知道该怎麽称呼他。

    「对，我是他的学生。」男人点头，但他的气色看起来b前几日差了许多，「我来只是想再谢谢你那天唱歌给她听。」

    「不会，那没什麽。」我微笑，「寿子奶奶的身体还好吗？」

    「那个」男人敛下眸，轻轻叹了口气，「她今天早上过世了。」

    「什麽？」我十分震惊，瞠大了眼看着他。

    「寿子老师除了脑部功能退化，同时也患有胰脏癌，已经是末期了，她很辛苦地治疗了三年，现在的确该让她走了。」男人娓娓地说道，语气虽然有些悲伤，但他的脸上却挂着浅浅的笑。

    灿荣在我身後，虽然仍维持一贯的冰冷神情，却微微低下头致意。

    「愿故人安息。」我不忍的抿起嘴角，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同学，你愿意来参加丧礼吗？」男人问我，看见我露出讶异的表情，他解释道：「我没有要勉强你，只是我想寿子老师也会希望能够看到你。」

    我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男人告辞後，我和灿荣一起走到户外的中庭。我们并肩走着，阵阵凉风迎面吹来，当作是散心。

    「你认识刚才那个男人吗？」灿荣问。

    「娜瑛被送来急诊室那天，我在内科病房那层楼碰到他还有那位奶奶。」我看着远方，「那天寿子奶奶明明看起来还很健康，脸上也有笑容，没想到今天就」

    「世事难料。」灿荣肉了肉我的肩，关心地问一了句：「你还好吗？」

    「我没事。」我苦笑，「倒是要谢谢你，这阵子因为我吃了不少苦，你明明没有义务要做这些事，却总是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你真的是我的救星。」

    灿荣看着我，脸色平静，深邃的眼孔里藏着的是我无法摸透的情绪。

    「不用感谢我。」灿荣淡淡地说，「因为你知道我那麽做的理由。」

    「理由？」我眨了眨眼。

    『你想知道我为了保护喜欢的女生可以做出什麽事来吗？』

    我旋即别过眼，尴尬地咳了一声，「我们走吧，去吃点东西。」

    我快步往室内走去，他静静地跟在我身侧，我低着头，连一眼都不敢看他。（ρò18ǎc.còм）po18a